正想着,忽然听见打铃声。学校下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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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声刚响,檀樾便起身第一个往教室门口走。
“诶,檀樾——”
项林枫从后面叫住他,“学校今晚六点要举办社团活动,你刚转学过来,不如留下参加一下?可以快速增进一下同学之间的友谊嘛。”
檀樾侧身,看了眼挂在黑板上的时钟,礼貌拒绝道:“抱歉项老师。我妈妈给我安排了五点半的钢琴课,和社团的时间重合了。”
“哦......这样啊。”
项林枫扶了扶眼镜,语调颇不自然。
早在听闻他班上要转来一个名叫檀樾的学生时,他就把这个姓氏和北城某位市政主席联系到了一起。
也是,能让自家孩子在一所全封闭式学校办走读,家中权势可想而知。
尽管嘉麟双语已属望港镇最拔尖的院校,但按檀樾的家底来说,的确不需要参加什么社团活动。
“那你回家路上注意安全。”
项林枫呵呵笑两声,随口叮嘱一句便任他走了。
“好的,谢谢项老师。”
檀樾礼貌道谢,随后撇开底下投来的一众视线,离开教室。
走下通往校门的时长梯时,落日余晖洒在身后,他踩着光的影子,迈出校门。
裴确喘匀了气,仍旧盯着天上那团云。
忽而视线一落,看见穿着白衣蓝裤的少年,正从云团的簇拥下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你等多久了?”
檀樾在裴确眼前站定,琥珀色的眼眸在她脸上流转一圈,招呼打得十分自然。
裴确眨着眼,瘦削的小脸上还残留着奔跑后的红晕。
她没答他的问题,只从身后把完好无损的小布袋递了过去,“给。”
“谢谢。”
檀樾接过,垂头盯着袋子想了会儿,打开拉链,只取出里面空掉的玻璃瓶。
宋坤荷是一个心思缜密的人,她一定知道檀樾不会在喝完牛奶后,还把瓶子放回袋子里。
显然,檀樾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当他把视线再转回到手里的玻璃瓶,他眼中闪过一丝震惊,“你.…..洗过这个瓶子?”
裴确仰头,透过瓶底看见檀樾微微蹙起的眉心。
她无措地站在原地,不停搅着手指。
下午把玻璃瓶放回袋子之前,她的确绕路去了桥洞的水潭,把瓶子从里到外都洗刷了几遍。
“我...我是害怕你觉得——”
“脏”字还没说出口,头顶忽压来一道温热触碰,轻轻拍了她两下。
檀樾弯低身,仍是一只手撑在膝盖上,在裴确面前单膝蹲着,耐心解释道:“你洗得太干净的话,我妈妈会怀疑我把牛奶都倒掉了。”
他手掌在小女孩儿毛茸茸的脑袋上揉了揉,轻声道:“以后喝完了,直接给我吧。”
说完他站起身,顺手就要将小布袋丢进铁皮桶。
裴确眼疾手快地扯住袋子一角,“你不要这个么?”
檀樾愣了片刻,将手臂折回来,把小布袋又挂回裴确手腕,用商量的语气道:“那以后牛奶和袋子归你,玻璃瓶归我,怎么样?”
小布袋很好看,图案花花绿绿的,外面是硬挺的纸壳,里面还有保温的绒布,可以卖去回收站,也可以放在她床底下断了半截的木板当床垫。
于是想也没想,裴确点头就应了。
“呲——”
蓦然,一道刹车音稳稳地响在两人身侧。
司机迎着宋坤荷下了车,她优雅地走上台阶。
单手虚扶着右肩外套,盯着檀樾开口问:“是我出门晚了,还是学校的下课时间提前了?”
檀樾站直身,“项老师说,学校今晚有社团活动——”
“不用参加,”宋坤荷自然地打断他,“只是短暂借读,不要为无聊的人际关系浪费自己的时间。”
话说完,宋坤荷这才扭头注意到檀樾身边站着一个小女孩儿,浑身灰扑扑的。
她手里拿着装牛奶的保温袋,四肢纤细,关节部分能清晰看见突出的每一块骨骼。小腿肚黑一块白一块,溅了许多泥点,头发长,但十分毛躁,像是从没认真修剪过。
短袖肥厚,几乎是垮在她身上。好在里面贴身穿了件白背心,只是肩带像炸过头的油条,在她肩上硌出几道红印。
脚上的鞋子也大的离奇,还不是成对儿的,甚至右脚那只的鞋底都超出了脚尖。
总之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件合身的东西。
宋坤荷打量的目光仿佛一台精致的仪器,短短几秒钟,已经把裴确的人生看了个透。
而裴确站在她的审视下,莫名变成了一个不会动的木偶。
原来檀樾的妈妈也会魔法。
只不过是让她浑身难受的黑魔法。
裴确想。
“给她吧。”
片刻,宋坤荷薄唇亲启,目光从檀樾握着的玻璃瓶淡然挪到裴确手心。
随口一句施舍,宋坤荷转过身回到了车后座。
檀樾垂下眼,把玻璃瓶塞到裴确手心,抿嘴冲她笑了笑,跟着走上车。
“梁叔,走吧。”
檀樾放好书包的同时,梁杰辉踩动了油门。
车子调了个头,裴确仍站在原地。
她的影子印在透亮的车身上,很快便消失在了十字路口的尽头。
檀樾窝在后座,车内的空调打得很足,送入鼻腔的空气里满是妈妈喜欢的无花果香气。
他均匀地呼吸着,忽然听见身旁宋坤荷叫了他的名字。
“小樾。”
但她似乎并不需要他的回答,短暂沉默后,便接着往下说:
“妈妈知道你从小就乐于助人,但对我们需要立足的社会来说,善良是不够用的。这也是我最希望你丢掉的品质。”
“我会和项老师说,以后学校的活动你都不会参加,只剩两年下时间,专心备考。”
“至于刚才那个小女孩,你对她的帮助,停在刚刚那个玻璃瓶就够了。”
宋坤荷的话绕成圈,不停在檀樾耳边打转。
他埋下头,吸了吸鼻子。
心想,今天车内的冷气,的确是足过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