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问我的,”艾涯也看了一眼男孩,“让他自己答。”
温特沃斯放下了茶杯,先和艾涯对视了一会,他看到了艾涯眼睛里的促狭,又看着莱拉,说:“我好奇,所以问一问。”
“你看上了哪家的小姐?想要和她结婚?你准备住进他们家里去?”莱拉问。
温特沃斯冷静地看着莱拉,他看得出莱拉脸上的客套,这种社交场合,不管来多少次,他都永远不能习惯,永远不能适应。
说得更清楚一点,他真的对这种绵里藏针的说话方式,非常讨厌。
他本来想走,现在却不想走了。
“你在大学的时候,成绩应该不错?”温特沃斯没有回答莱拉的问题。
“你是听林客说起的吗?”莱拉粲然一笑,“是,我成绩还可以。”
“我和林客这两天收拾东西,翻到了他当年的成绩单,有一门课,他是全系第二,我问第一是谁,他说是你。”温特沃斯说。
“呀!他还记得,我已经不记得了,是哪一门课来着?”莱拉用手轻轻地捂住了自己的嘴,问道。
“商务谈判礼仪与技巧。”温特沃斯说。
莱拉脸色一僵。
温特沃斯的身体向后一仰,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放到了躺椅上。
“剑桥大学,工商管理学专业,在商务谈判礼仪与技巧这门课上,拿到全系第一的莱拉·奥兰多小姐,你毕业之后,就将学的东西扔回给了教授们了吗?”温特沃斯问。
莱拉不答。
“还是说,因为缺乏实践,你根本没有学会怎么好好说话?”温特沃斯质问道。
艾涯捧着茶杯,在一旁看热闹。
“我第一次见你,是因为瓦伦和凯特的死,如果说你是因为这件事,对我心存偏见,那我非常理解,道斯顿酒店里我们针锋相对,我看你也并不怎么顺眼。”温特沃斯坦诚地说。
“但是你实在是没有必要时时刻刻都来挑衅我,你的生活里,除了你的爱情,以及和你爱情相关的其他情绪,还有没有别的事情可做?”温特沃斯问莱拉。
亭子里沉默了很久。
莱拉和艾涯不一样。
艾涯从小被当成了戴伦家族的继承人来培养,她是独一无二的,她拥有最好的东西,享受着最好的资源,她懂得如何操纵权柄,也知道自己应该承担责任。
但是莱拉呢?
莱拉虽然和林客学的是一样的东西,但是她在奥兰多家永远是一个备选项。
她只是配角,不会是主角,她只懂得陪衬,不懂得出彩。
她只知道自己的生命就像一个巨大的棉花糖,柔软又甜蜜,却从未坚实地踩在地面上,没有尝过泥土的腥味。
所以她每次对温特沃斯——这个她名义上和事实上的情敌,采取的报复,都像过家家一样。
比如刚刚,她问温特沃斯是不是看上了谁家姑娘,又是不是要住到人家家里去,就是在嘲讽温特沃斯是个流浪者——离开了戴伦家,这个男孩什么也不是。
可温特沃斯只觉得莱拉可怜,因为就连嘲讽,她都显得如此弱小,又天真得幼稚。
她不懂得挣扎,不懂得扭曲、掰折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匍匐在泥地里,又在风雨里绽放。
不过温特沃斯并不打算对她这样说。
如果他把真实的想法告诉莱拉了,说不定还会得到对方嘲讽的眼神。
莱拉肯定会惊讶地问,她为什么要在泥地上爬呢?她家里明明有柔软的床。
莱拉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实际上她什么都没有选过,只是别人帮她选的。
温特沃斯只觉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我还能做什么呢?”莱拉淡淡地问。
温特沃斯惊讶地和艾涯对视了一眼。
“无事可做就是我最应该做的事情。我的母亲因我难产而死,我天生就弱小,就是要养在锦绣堆里,奥兰多家并不需要第二个强者。之前有我哥哥,现在又有林客,能度过安稳的一生,我为什么要向往别的事情呢?”莱拉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温特沃斯能看到她露出的脖颈上,因受寒而发青的血脉和筋骨,她突然变得挺拔了起来。
“我早在道斯顿酒店里,就看出来你和林客的关系,知道他是真的喜欢你,但是我和埃尔还是想尽办法……”莱拉看了一眼艾涯,停顿了一会,又说了下去。
“想尽办法,让我来到这里。你以为是为了爱情吗?”莱拉问。
温特沃斯不答。
“好,一部分是,的确是,我在乎爱情,可我不在乎爱情的形式——一纸婚书谁都可以写,结婚了又离婚的人也不少。你的存在令人碍眼,这只能说明我没有得到林客的爱情而已——我并没有天真地以为,我应该得到它,从没有把林客的爱情,当成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更没有你想得那么愚蠢,认为人会被一张结婚证、一段婚姻协定绑住。”
“联姻只是合作的借口,是因为——”莱拉说到这里的时候,简直气笑了,“是因为,几百年后的今天,现在的人,还没有找到一个,比婚姻更令人满意的、利益交换的形式罢了!”
原来这才是莱拉。
温特沃斯一边听,一边心中赞许。
真了不起。他心中感叹。
谈话方向变成了这样,温特沃斯立刻就觉得有意思了起来,愿意和莱拉多说两句了。
“除了爱情,我还要得到一个以联姻为形式的保障——你知道有多少条陈旧的法律,仍然以夫妻为单位修订吗?不然你以为银行里的钱,能够没有由头地转走吗?”莱拉盯着温特沃斯的眼睛。
温特沃斯感受到了她的愤怒。
这是一个活人的愤怒,并不是一个提线木偶的愤怒。
莱拉也看着温特沃斯,发现男孩并没有被自己激怒,眼神反而变得温柔了起来。
莱拉在这时,错开了温特沃斯的眼神,对艾涯说:“为我们家得到的资金,我仅代表我哥哥,代表奥兰多家族,对您表示衷心的感谢。”
艾涯略一点头,不说话,心里却想起了和霍普的婚姻。
温特沃斯第一次不带任何嘲讽与仇恨的心情,看着莱拉的眼睛。
“真的吗?你是在说真心话吗?莱拉·奥兰多。”温特沃斯问。
“这段时间,我呆在这座庄园里,往来很多人,都提到过你。我听人说,你大学的时候,曾经想过与一位学物理的男生私奔,被林客和你哥哥拦下来了。”温特沃斯说。
“很多人在提起这件事的时候,都觉得这是个笑话,觉得你很幼稚,被冲动的爱情蒙蔽了头脑——我现在并不是在嘲讽你,我相信,同样的话,在这么多年的社交场合里,你应该已经听烦了,官方的回答肯定也准备了一箩筐。我也不在乎这些狗屁的道德,不然,我早就应该因为你的存在,而离开林客了。”温特沃斯说。
“可如果你真的这么甘心,愿意为了你的家族,你这个奥兰多的名头、姓氏付出一切,你当初为什么要私奔?”温特沃斯看着莱拉的眼睛,“你为什么要跑?”
莱拉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