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莉夏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个人影。
“伊文斯?”
她不太确定。
“是我,罗莉夏。”
伊文斯的声音在浓雾中响起,黑色的剪影一步又一步地走上前来之后,罗莉夏才看清了他。
“你怎么会到这里来的?是不是……”罗莉夏有些焦虑,“是不是有人要你来的?”
出乎意料地,伊文斯摇了摇头。
“他没有让我来,是我自己想来的——他不会逼迫人去做事。”
他?
听到这段对话的林客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
“你为什么要到这里来?这里有我就够了!”罗莉夏压低了自己的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从牙关里蹦出来的一样。
“我总不能让你来承担这一切,罗莉夏,”伊文斯的语气十分沉重,他似乎极其痛悔,“那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共同的孩子,我得把这份责任担起来。”
罗莉夏愣在原地。
她本以为,他们的一辈子都只能这样了。
伊文斯会永远留在托斯卡纳,他会从一位年轻的小神父,变成一位年老的神父,他会永远穿着洁白的神父袍,死在精致华美的锦绣堆中。
而罗莉夏会在得到了林客的帮助后,带着她的孩子,远走他乡。
她爱着伊文斯——她不得承认这一点——所以,罗莉夏不想让村子里的人知道伊文斯的苟且。
他从小就在天父的膝前长大,在每一个圣诞夜点燃了蜡烛,又带着白色的帽子,唱着颂歌。
罗莉夏每次回忆起这些场面的时候,都会觉得美好,美好得令人不忍心。
换言之,她并没有恨他恨到要毁掉他的程度,这让罗莉夏觉得可悲。
天哪,她居然会把另一个人看得比自己还要重要!
可在这一刻,伊文斯主动地向她提起,要承担起责任来的时候,罗莉夏心中的同情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她觉得委屈又难过,以至于变得幽怨了起来。
“这么说,你终于想起来你的责任了,是吗?你终于想起来,你应该给我,还有我的——不,我们的孩子,一个名分了是吗?你要在所有的托斯卡纳的人面前承认,你与我苟合,又生下了一个孩子吗?”
伊文斯沉默着,浓雾中只有草木的簌簌声。
罗莉夏紧张极了,她也期待极了。
她会得到伊文斯的忏悔吗?她能够让伊文斯从此向她低头,向她认错吗?
她已经在畅想着,自己要不要那么快地原谅伊文斯呢?
要不要让伊文斯付出一些代价,来弥补她生下孩子以来的受到的创伤呢?
说来奇怪,当伊文斯没有示弱的时候,罗莉夏对他充满了体谅,而当伊文斯向她示弱了之后,她反而变得咄咄逼人了起来。
“我会这样做的。”
伊文斯的答复在罗莉夏的耳边炸开。
她的期待没有落空——她的愿望成真了!
她第一反应不是感受到了巨大的喜悦,而是为此感到了空旷的茫然,她不敢相信,这难道是真的吗?
“你真的愿意这样做吗?你这样……就永远不可能再当托斯卡纳的神父了,这个村子里的人会把你辱骂致死,甚至连你……已经死去的父亲也不能幸免,你们都是虔诚的教徒,你的家族荣誉将会毁于一旦。你真的……愿意为了我和孩子,这样做吗?”
“我会的,我会在世人面前坦诚我所犯下的罪孽,我的懦弱,我想粉饰太平的侥幸心理,还有我的虚伪与不堪——”伊文斯对罗莉夏说。
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喘了一口气。
这一声几乎像是叹气,它直接将罗莉夏吹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觉得冰冷——她只穿了一件风衣,这太少了,这少得可怜。
她需要温暖的壁炉与饭菜,需要伊文斯的怀抱,需要在她还没有怀孕时的温存与爱意。
为什么?为什么有了孩子之后,一切都不一样了呢?
难道没有孩子,没有一个确切存在的生命,他们就不算苟合了吗?
而有了孩子之后,他们之间的爱情,就彻底消失了吗?
她突然有一种预感,伊文斯接下来的话,一定是她不乐意听的。
“你不要再说……”
“我并不是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
伊文斯和罗莉夏同时开了口。
伊文斯的语速更快一些,以至于罗莉夏并没有能够把她想说的话说完。
“……什么?”罗莉夏难以置信。
“我是说,我会向天父,向世人坦诚我的罪,可这并不是为了你和我们的孩子。”伊文斯对罗莉夏说。
“我为我犯下的罪感到羞愧,并不是有愧于你,而是有愧于天父和我曾经在祂面前许下的誓言,我愿意为我的信仰赎罪。”
罗莉夏震惊得倒退了两步。
这算什么?他这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