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错了?不……是我没有听!是我先入为主了!
他的另一边耳朵里还戴着耳机,罗莉夏身上的窃听器还在发挥着它应有的作用。
“怎么回事?”斯宾塞刻意压低了的声音传了过来,“阿彻?谁是阿彻?”
完了。
彻底完了。
林客短暂地闭上了眼睛,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他又将手指放到了狙击枪的扳机上。
原来……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冷静下来。冷静下来。林客。
他深呼吸了一口气。
端着枪的手不能抖,你学过的。
耳机里,山坡下的斯宾塞还没有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他还在询问着阿彻是谁,还在让人去查看从托斯卡纳来了多少人,还在询问罗里,是不是流浪者们故意将消息透露给托斯卡纳的村民的。
还好。还好斯宾塞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这甚至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他必须在斯宾塞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干掉他。
而且速度必须要足够快,只要斯宾塞死了,只要这个头子一死,他手底下的人肯定会内乱。
如果林客倾尽所有的人力,解决所有靠近那辆车的人,那么……那么阿彻还是有机会活下来的——只要车上的两个劫匪没有反应过来的话。
但是……但是……罗莉夏和伊文斯的生命,就不能够得到保证了,林客不能保证他们不被斯宾塞手底下的人撕票。
不行……都不行。
所有的行动都在赌对方的反应,这太被动了!
唯一不被动的做法是什么?
是看着斯宾塞杀掉这无辜的一家三口,是让伊芙琳女士、还有托斯卡纳的其他人,都暴露在斯宾塞的枪口之下。
罗莉夏真正的孩子去哪了呢?
还有……还有那些在山坳里守着戴伦家油车的、听到枪响的流浪者们——罗里的手下们,必定会逃跑的。
林客本次的行动的结局已经注定了,他只有失败一条路可走。
为什么是阿彻呢?为什么偏偏是阿彻呢?
难道你不能牺牲阿彻,却能牺牲伊文斯和罗莉夏的孩子吗?如果车里的孩子,只是一个陌生人,只是一个和你萍水相逢的生命,你现在会开枪吗?在刚刚斯宾塞要杀掉他的时候,你会开枪救下他吗?
你要什么呢?你要你的家族利益,要艾涯的肯定?还是要伊文斯、罗莉夏能够活下来?又或者说,你现在要如此紧张、如此拼命地想保下阿彻,是因为他是伊芙琳女士的孙子,是曾经帮助过你、时隔三十年了仍然关心着你的恩人的孙子吗?
他们到底谁更重要呢?
他们的重要程度,真的是我能决定的吗?
为什么偏偏是我来面对这个局面?为什么是我端着这把枪呢?
我有这个权力,去给在场的人生命排序吗?
我有。
我不仅有这个权力,我还是在场里的所有人中,唯一有权力的那一个。
瞬间即永恒的刹那,林客脑海里的思路百转千回,他突然感觉时间在冥冥之中静止了,他的灵魂从他的身体里抽了出来,飘在山谷的空中,俯视着这一幕。
他看到了趴着一动不动的自己,看到了蓄势待发的行动小组,看到了绷着身体的罗里,看到了不明所以的斯宾塞,看到了斯宾塞将绑架了阿彻的匪徒叫到了跟前,看到了山的另一边,提着灯、拿着火把的人群,他看到了伊芙琳女士的着急的身影,听到了她焦急话语里的哭腔。
他甚至看到了万里之外的艾涯,她正坐在书桌前,写下给林客的回信,里面肯定有对他的期盼,有祝他任务成功的叮嘱。
他还看到了呆在屋子里的温特沃斯,他的男孩,在这一刻肯定在他们温馨的小房子里,坐在窗台上无所事事地抽着一根烟,或者喝着酒,在等着他回家。
林客意识到,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并没有移开,甚至恰恰相反,它变得更加锋利了——他全想错了。
林客人生中所有的侥幸全是错觉。
他全想错了——他并不是每一次都那样幸运。
在他的前方,艾涯不会再牵着他的手,带他回到戴伦山庄。
在他的后方,伊芙琳女士不会再给他做葡萄烤饼,不会再依依不舍地看他离开托斯卡纳,去往遥远的他乡。
林客给托斯卡纳带来了罪孽。
故土的人不会原谅他的。
在热成像仪里,一个匪徒颤颤巍巍地跪在了斯宾塞的脚下。
为什么偏偏是一个匪徒?为什么?那辆车上的两个匪徒为什么不能全部走下来?
在林客的耳机里,传来了那个匪徒断断续续的声音,是的——他们离罗莉夏有一定的距离,所以林客听得并不清楚。
“老大,我……我没有找到这个婊子……和神父的孩子,但是我……我不敢违抗您的命令,就……就从幼儿园里绑了一个孩子过来。”
如果林客手底下有敢这样执行计划的人,林客一定会把他当场枪毙。
太荒唐了。
现在,林客也想像刚刚的伊文斯和罗莉夏一样,对着天父——或者说命运怒吼了。
真是……不管他做到了什么程度,都得不到两全的办法。
既然如此。
伴随着一声冷笑——林客听到了自己冷笑的声音。
他还听到了自己的心脏隆隆跳动的声音——战鼓在奏响!
这并不意味着他在赌博,甚至恰恰相反,他并不是在赌,他能救下谁。
林客是在决定自己要救谁。
在这一刻,神明、天父,或者随便哪个谁,祂身上凌驾于众生的神性有如天罚一般降临到了林客的头上。
这让他的自我无限膨胀——他是救世主,是神之子,是一个拥有了神明权力的凡人——以至于他可以对任何人做出任何事,而不受到道德的惩处——他可以给人判罪而不必感到羞愧,他可以掌权而不怀谦卑与仁慈的心。
他全然忘记了艾涯、忘记了温特沃斯、忘记了山谷近处和远处的哭声。
“第二小组,接近那辆车——”
他的手上没有捧着法典,他手上只端着一把狙击枪。
他开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