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和那一声不同。
看少年还是不动,沈瑜庆语气更为温和:“瑾瑾这是近乡情怯了吗?来,阿母扶你。”
挥退身后的侍女与长次子,沈瑜庆毫不在意身份地上前伸出手。
那几乎撑不起厚重长袖重量的手臂高举着,她满眼期许又慎之又慎。
没有厌恶的……带着慈爱的……
林瑾能清楚地看见沈瑜庆眼中不假掩饰的对子女的爱意。
怎么回事?
在回来的路上林瑾在脑中做过无数次预演,无一例外都是关于该如何面对可能会遇到的漠视、冷落,甚至厌恶。
没有一次是想到如果家人对他亲昵,他该如何做。
——毕竟明明他先前的处境经历不可能是一个受宠的丞相之子会拥有的。
……很少有无措的时候。林瑾可以在面对亲人冷言冷语时毫无负担地漠视,可以为了索取利益向谢凝云讨巧卖乖,也可以坦然接受因为谢凝云的威压而来大献殷勤的同学的伺候。
但他似乎不太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种炽热分明的亲情。
身体的下意识动作竟也是往后缩了缩。
林峄就这么看着前几日在他面前冷面无情的四弟,此刻只露出小半个脑袋。
像警惕的幼兽,害怕着陌生的环境……
害怕?林峄扯了扯唇角。
就算还失忆着,到底在此已经生活多年,况且林瑾根本不知道‘害怕’两个字怎么写。
林峄的漠然衬托着一旁林淮的注视更为浓烈。
冷冽如利刃的眼芒让林瑾些微迷惘的思绪清醒,而后着重垂看近处马车下仍旧举着手臂的沈瑜庆。
并不是因为林淮那仿若要将他刺穿的眼神,只是因为不忍让生母期望落空。
强忍下心中的不自在,林瑾搭上沈瑜庆的手下了马车。
几人便向府中迈步。
只是走了两步,林瑾忽觉挽着的手传来一阵轻颤。
待他不解瞥眼看去时,紧跟另一侧的林峄已然将一方帕子塞到了沈瑜庆手中。
沈瑜庆哭了。
为什么?
口不能言的少年只能用目光询问。
沈瑜庆在快速将眼泪擦去后,拽着林瑾的手变得更紧。
“瑾瑾别担心,阿母没事,就是、就是太高兴了。”
沈瑜庆说着又哽咽起来,握着林瑾的手不敢用力,又不敢放开。
“阿母,成安和四弟舟车劳顿一路,先进去坐着再叙旧吧。”
视线在林瑾与沈瑜庆交握的手上停留一瞬,林淮出声劝道。
此时几人还在相府门口,沈瑜庆连连点头。
“是、是,瑾瑾,快进去坐着,正好刚刚膳食都做好了,就等着你回来吃一口热乎的。”
招呼着身边仆妇先行一步去传膳,沈瑜庆攥着林瑾。
步伐慢悠悠地穿过池水小山,走过楼台亭榭,最后来到一处堂中。
宽大食案上被各式各样的菜肴铺满。
食物的香气诱人无比。
沈瑜庆拉着林瑾坐下后,林淮与林峄也依次在对案落座。
都不及林瑾紧挨着亲昵。
早晨吃的两块干饼现在早就消化完了,林瑾现下看着案上膳食,感觉到了腹中的饥饿。
少年这副看见食物双眼放光不停吞咽的模样被沈瑜庆尽收眼中,面上不禁对林瑾心疼几分。
她举箸,想要给林瑾夹菜。
只是片刻又顿住。
“瑾瑾想吃什么就夹。”
……这是不知道他爱吃什么?
林瑾挑眉。
勉强在滔天饿意中找到点思绪,林瑾迟疑的模样落在沈瑜庆眼中变了意味。
林淮也轻咳一声提醒,“阿母,阿父还没回来。”
“管那个死老头子回不回来,都告诉他今日瑾瑾要回来了,他还不早早下值。”沈瑜庆瞧了眼身旁空缺,不管不顾先给林瑾夹了一筷炙肉,“饿他一顿事小,别想因为他就饿着我们瑾瑾。”
“来,瑾瑾饿了就用着。”
本来是没想起还有阿父这个人的,林淮一提醒,林瑾也不好真的动箸。
他迟疑着没动。
“可是不喜欢?”沈瑜庆些微紧张,又几分庆幸,“阿母这就记住,下回府里绝对不上这道菜。”
说着她就要唤人来给林瑾换一碗白饭。
林瑾忙是摇头拦住。
林峄在一旁凉凉接话:“四弟这一路都是啃干饼子吃白水面回来的,怎么会挑食?阿母不必如此紧张。”
“是没给你银子吗,怎么路上就给瑾瑾吃这些东西?”沈瑜庆瞬时怒了,瘦削身躯气势十足。
林峄扯了扯嘴角,“他自己要吃的。”
林淮打圆场,“成安许是念着早些带四弟回来才吃食粗糙了点,阿母勿恼,气多伤身……成安,还不给阿母赔罪!”
“罢了。”沈瑜庆摆了摆手,她现在无心管教。
只又看林瑾,“瑾瑾,既然不是因为不喜,那是为何不动箸?”
林瑾向沈瑜庆身侧看去。
沈瑜庆无奈,“不必在意你阿父,残羹剩饭又不是吃不得,谁叫他回来这般晚……”
“娘子说的是!”门外大踏步进来一个中年男人将话声接过,“下回我再回来晚了便不必等我,你们先吃。”
见仙鹤官服的人靠近,林淮和林峄忙起身揖礼。
林瑾慢了一拍,也起身。
林其洹大步上前,虚虚按住林瑾让他坐下。
“许久不见又舟车劳顿多日,瑾瑾看着瘦了,快用膳、用膳!”
嘘寒问暖,添茶夹菜。
但凡林瑾多吃了两口的菜式都会被沈瑜庆和林其洹挪到面前,对他丝毫不依进食之礼的样子更是没有半分不满流露。
纵然林淮与林峄都只吃的上白饭、面色极其不好看,也无人在意。
……不,还是有人在意的。
“瑾瑾头一日回来,你们拉长个脸干什么?你们的老子还没死!”林其洹无意间瞥见便立刻瞪眼,“不想吃就给我滚出去,别扰了人心情。”
“阿父错怪。”忙停箸侧身,林淮垂眼。
林峄没做声,但也收敛了神色。
看样子……林家除了三个兄长不待见他外,父母好似是十分疼爱他的。
是因为幼子分走宠爱才让人心生不喜吗?
不无道理,但未免太过善妒。
没什么愧疚夺走宠爱致使阿父不分青红皂白责怪兄长的心思,林瑾忽然停手,怯怯向沈瑜庆缩了缩。
隔着点距离,但也让人感觉到了依赖。
少年看着对案的两个兄长,伸手推了推碗碟过去。
关切之意不必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