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辞衍一路策马回府,赶着吉时。湛青色的锦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江辞衍从前厅正堂穿过去,笄礼由宋夫人代为主持,徐氏给倾晚挽了发。
倾晚第一次在台上带了金钿,枝样繁美。两侧坠下长长的流苏,衬得一袭红衣明艳生辉。少女娉婷所过之处,轻易便攫取住了众人的目光。
江辞衍呼吸稍稍滞了一下,他隐在人群之后,却因为身量足够高。还是一眼将此景尽收眼底。
倾晚迈步走到了娘亲近前,她转过身,露出其后半披的发。宋夫人在旁侧递来一柄桃木梳。母亲眼里噙着笑,替倾晚细心地挽发。
“从今以后,我们晚晚就是大姑娘了。”
“娘亲。”
“大喜的日子,可不兴掉眼泪的。”娘亲宽慰着她,为倾晚戴上一枚双白玉蕊簪,扶着倾晚起身。
头顶的花筒应声鸣响,小丫头们欢喜地撒着花瓣。簌簌彩坠绕成了花雨。倾晚抬眼,扫过众人的脸,要把她们每一个人都记在心里。
她命很好。
曾经,倾晚没有想过自己的笄礼是什么样子。或许只是在平常的一天,在泯县的家中母亲为她挽起发,父亲在一旁观礼,然后一家三口一起去下厨。
虽不及今日的华美浪漫,但不可否认的是,各有各的温馨。
父亲虽然下落不明,可到底有了一点摸索出来的消息。母亲仍在自己身边为她温柔地挽发,还有师姐。师姐执笔为她上了妆,还点了花钿。
亲朋好友齐聚观礼,夏倾晚脸上盈着笑,对上江辞衍的视线时稍稍怔了一下,旋即莞尔一笑,并没有挪开眼。
他们隔着人潮在纷飞的花瓣中彼此怔忡。
江辞衍掩在袖侧的手稍稍蜷了下。
她穿红衣很漂亮。
冬日绽出的小梅很衬她。
小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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府上的马前些日子冻伤了,最近都送回了马场休养。新的马驾还要驯,倾晚不好劳驾宋夫人。师姐近些时日又多在街巷走动,出入多家首饰水粉铺子。
倾晚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但最近南下几省都闹了洪灾,朝廷赈灾的款向倒是拨了好几次,江南的难民却不减反增。
着实反常。
思虑太重只会伤神,夏倾晚及时打住。白灵在一旁举着伞,今日雪落得浅,缙京的春日来得迟。她在旁边兀自念叨着:“怎地这马车偏偏是咱们出行的这驾出了问题。”
“许是走动太多,伤了马驾。”
白灵撇撇嘴,闻言还想再说什么。却见江玄青身边的侍女过来见礼,请她们去一趟山河堂。
江玄青在战场上受过伤,天色一变就伤口作痛。倾晚带了针过去,收束的时候正碰上江辞衍过来探望,她也一并被江玄青留下来用膳。
将军府位高府阔却并不讲排场,府宴亦是如此。小厨房做的都是时下应季的时蔬和开胃的小菜。时荤也都是淮扬味美的特色,为了贴合夏倾晚的口味,还专程做了几道徐州菜。
不过她也不挑食,京城菜也很吃得惯。珍珠米蒸得圆润玉白,粒粒分明冒着米香。她吃饭的时候瞧着温软得紧,一口一口扒着米饭,一滴米也不浪费,能吃两碗。
倾晚放下玉箸,江玄青吃得少,这会儿已经离席了。侍女却又端着一盅汤呈放在夏倾晚手边。
冬瓜排骨汤冒着诱人的香气。
倾晚不解其意,江辞衍覆手过来轻轻揭掉了小瓷盅的盖子,余光轻扫过倾晚的手腕,心想怎么能这么细。
他把那瓷盅推了过去:“太瘦了,得养。”
倾晚也不知道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江辞衍知道了她的马驾暂时不能出行。解释花然大街近日因为化雪,漫出的水泽堵塞了官沟。
工部的人近日忙着疏通,已经封掉了彩棠街的街市。花然大街上味道不好闻。
白灵一听就歇了出门的心思,觉得待在府里也挺好的。
夏倾晚去不了城南医馆,就待在府里给江玄青看病。膳食都在山河堂用,江辞衍每回都要盯着她喝汤。晚上她琢谱的时间有些久,白静也会过来添烛。再委婉地提醒一句“姑娘紧着些身子。”
也不知是谁授的意。
倾晚从不随意糟践别人的心意,当即便止了书卷。
活春之音的破解很重要,可她若是一味系心于此,只会损耗心力过甚,得不偿失。江辞衍是在委婉地提醒她,顾念身体。
小梅不折早春时。
这样简单的道理,身在其中的时候反而容易蒙蔽。倾晚被人点醒,她很聪明,知道张弛有度,也知道该在什么样的地方下功夫。
气色被养好了,白灵看着很是欢喜:“姑娘及笄了,夫人专门给姑娘准备了好些漂亮的衣裳。”
白灵手里捧了好些,白静在一旁打理着。倾晚此前穿的衣衫都偏素净,她不喜张扬。父亲杳无音信之后更是无心打扮。以至于豆蔻年纪却气质庄沉,美则美矣。到底少了点这个年纪该有的活泼。
徐氏知晓她自己心里有主意,可到底是娘亲。徐氏进京以来身子也调养得很好,同宋夫人亲厚。倾晚及笄后的衣裙料子都是宋夫人亲自去定的货,母亲手艺巧,做出来的衣裳都顶顶好看。
“夫人手艺真好,做出的衣裳比时兴的款式还好看。”白灵拿起一件胭脂色的罗裙:“能赶上入云间的衣裳了。”
倾晚来京中时日不短,倒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姑娘有所不知,是京中新开的成衣料子铺。她家生意好着呢,料子都是京中少有的白蚕丝,听说还有北羌那边产的鹿绸丝。摸起来可舒服了,说是单子从今年开春一直排到明年年关了。”
倾晚稍做思衬:“还有这样的事?”
白静合上了梨花檀柜过来焚香:“确实如此,‘入云间’不仅出销各地时兴的上等布料,还有定制的成衣。上个月伯爵府的夫人在入云间定了成衣参加宴席,很是出彩。自此便替入云间打开了门路。”
“不仅如此,她家另营的首饰花钗亦十分出彩。”
倾晚敏锐察觉到了一分不同寻常,缙京是都城,能在花然大街立足的铺面非富即贵,都不简单。更大一些的商号更是祖上就扎根于此。
缙京城内寸土寸金,入云间一来就定了三期的排面长铺,更是短短数月就在京中打出了名号,背后之人定然本事不小。
奇怪的地方倒也不止此处,倾晚看着铜镜中明艳的少女。
胭脂色很衬她。
不过这料子……北羌鹿绸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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倾晚收拾好了针囊,江玄青今日精神好。扎完针后气血通润,在院子里打起了拳。不急于与他们一道用膳。
倾晚已经坐了下来,今日的补汤是煨黄鱼,白色的汤底冒着滚滚的香气。她吃了一点爽口的黄瓜溜片,江辞衍才背着手从外面进来。
他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锦袍,显然是才从校场回来沐浴过。身上有一层浅淡的雪松香,味道很清冽。
江辞衍拿起了玉箸,他仪态很好。用膳时快而不急,气度温润,放在世家公子中很难让人想到这是在漠北啃黄沙的将军。可倾晚还是注意到,他虽然温润食量却着实不小。想来是战场上养出的习惯,回到京中即便是伪装也惯于迅速吃饱。
不过两人的规矩都极好,凑在一起便是吃饭也叫人赏心悦目。讲究食不言寝不语。
眼前的画面太养眼,白灵满足眯起了眼。只见将军用完膳,执起一杯茶,姑娘还在喝汤。优雅又乖巧,饮食间不发出一点声音。
白灵往下悄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看姑娘吃饭她都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