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为何保全玄镖楼做得很隐蔽,目标太大聚集在一起容易被发现。于是弟子们被分散在各处,彼此间由玄镖楼的传讯烟和飞书联系。
散开的效果很好,隐于人群。而弟子们也在隐蔽的这些年各有所进益,贩夫走卒,宫廷侍卫,商贩酒楼不一而足。这些人虽在暗中,却犹如竹节根系脉络相连,铸丝成网。
权为何十分沉得住气,为了复仇,必须要应对的便是心性浮躁。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而他这把亲自打磨的刀,终在那个骤雨频急的夜里迎来了让他们出鞘的人。
宏深也在那个雨夜后到了缙京,只是换了层皮。
玄镖楼弟子遣散在各处,老头子很会用人。宏深体格魁梧,隐于市井太过瞩目,不妨去漠北军营。
最显眼的地方反而最掩人耳目。
宏深就这般去漠北从了军,老头子一是为了让宏深避开追踪的眼线,二则是因为针咏门覆灭一役中,权为何在近身交锋中判断出了对方是北羌人。
这也是他们一直疑惑的地方,让宏深入军营,也不妨有打探的意思。
不过对方隐藏得太好,他们难以从明面上窥到踪迹。边关也和宏深的想象有些出入。刚开始,他更多只为隐蔽和探查,对于军令的调遣并没有太多放在心上。在战场上更多是采用玄镖楼的身法单打独斗。
他下盘稳重,拳脚所过之处劫雨挟风。单论身法,当属军中佼士。可正是因为这样的作风被北羌钻了空子。宏深落了单,被北羌骑兵团团围住,是睡在通铺一个不起眼的步兵救了他。步兵一柄长枪瞅准时机将骑兵们调开一个豁口,给了宏深突围的机会,自己却因此被挑着枪抡进了包围圈。
他身形瘦弱,一瞬间便被北羌骑兵的刀棒所蚕食。
宏深甚至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他们只是睡在一个通铺,彼此之间可能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宏深并不合群,他在战场上被激发出了血.性,甘愿为了保家卫国抛头洒血。
所以他一夫当关十分骁勇,因为他当时并不认为背后是可以依靠的。
可偏偏是这样的无名小卒,也会不畏生死来救他这样一个萍水相逢的人。只因为他们共同的身份,他们都是守卫边境的士兵。
兵士们在家中都有各自的父母,可是到了军营,登名入册扛上长枪的那一刻,他们便都是南褚的儿郎。
为了一个共同的信念,为了保卫脚下这片熟悉的土地。
他们任何人都可以为了彼此牺牲生命。
那是彻底改变宏深的一天,鲁莽武夫被无名小卒上了一堂名为‘军心’的课。
“军中盛传,定北将军曾言,上了战场就要军心齐整,你可以放心地把后背交给身后每一个身披铠甲的人。”
于是自那以后,宏深下山,自成猛虎。是为江辞衍麾下骁勇副将——成虎将军!
雁门关大捷以后,北羌主部兵力被重创。双方暂时止战,江辞衍班师回朝。宏深也在那时收到了权为何寄来的飞书,随将军一道返京。
自此,一品间多了位何先生。
关于南褚内患的乱局在那时开始理清。
权为何配合明莲入京,一开始他只是想追查针咏门灭门之后的真凶报仇雪恨。可是随着入局越深,他愈发惊觉明莲埋下的手笔远比他估量中超出数倍不止。
她似乎极为大胆,却又有着超乎常人的谨慎。明明就站在他面前,却好像让人愈发看不清。
权为何揪了一把胡子。
他是有过片刻的迟疑,但也只是一瞬,面对明莲的毫不忌讳,他们终是共赴此局。权为何入京以后,相继牵动玄镖楼暗网为其所用。
从户部尚书温渡着眼,到三皇子谋逆,太子薨逝。后二皇子奉命入京,再到陆皇后落胎。桩桩件件,事物的走向就好像在背后由人牵着一根看不见的蛛丝在把控全局。
权为何曾认真地想过是谁。
温家自温妍入宫起势以后便在世家中也占有一席之地。贵妃盛宠又有年轻的皇子,本算是极好的牌面。可一朝宫变,温家接连失势。影响的不仅是夺嫡的局面,还将世家盘踞固守的城池推倒一面墙壁。得利者是谁?权为何看不清,他知道这里面有明莲自己的谋划,但筑成这样的局面亦不是她一人所为。
明莲很会借力。
丫头想干什么?他的疑虑止步于显德帝继位的那天。
一口清酒滑入喉中,权为何在仰头间露出一抹笑意。马车已经出了城门,走了许久。权为何逍遥地换了个坐姿,在夕阳半沉时淡笑不语。
丫头下得这盘棋,名字叫天下啊。
队伍在行进中缓缓停了下来,倾晚下马,将追风牵到了一处马厩喝水。她们这会儿已经行到了南郊,附近不远处便有休息的客栈。
阿文进了客栈去里面找小二记房,追风跑得累,马颈蹭在倾晚的肩上喷出一点热气。倾晚抱着马儿的脖子略作安抚,转身却见清枝跪在了孟为面前。
倾晚脚步一顿。还没待她听清二人之间的谈话,就见师姐清枝含泪往下磕了三个头。追出来的阿文也被眼前的情形怔住了。倾晚便不再向前,她已经猜到了。
师姐要走。
清枝跪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孟为一言未发,只在清枝转身上马攥紧缰绳时呼吸发涩地往前走了一步:“清枝!”
“你要想好,此番回去,不能再回头……”孟为声音发紧,他鬓边的头发已经白了一束,像撒开的霜华散不开。他略微抬手,似乎试图抓住什么,倾晚及时上前一步搀住他:“二师叔。”
清枝红着眼眶,盈润的眼睛偏了过去,倔强地仰起头。再回首时却是看着她:“晚晚,算师姐求你,照顾好他们。”
“自当竭力。”
“辛苦。”清枝看着她笑了下,随即没有再留恋,驾着白沅赴上归程。
倾晚看着那道身影逐渐远去,慢慢收回了视线。准备扶着孟为先回去休息,抬眼却注意到檐下站着的阿文滞成了桩子,一直看着那道远去的背影。
她心下微惊,却并未言语。
清枝一路策马疾驰,夜色已浓黑,明月高悬。马蹄所过之处带起一片尘土,却阻挡不了前路。
孟清枝要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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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官员休沐,显德帝空了半日的假出宫。
晌午在明理堂处理完折子,出来却还是晚了一刻。只能站在城墙上看见一抹虚渺的影子。
吾妻尚稚轻,不必囿宫墙。
他放她走了。
陆峥在城墙之上站了很久,他扶着一块冰凉的砖石,缙京城中人来人往。往来城中的百姓不知道那站在墙头的是何人。一旁守城的小旗被守卫总领吩咐过,依旧照常巡视。仿佛这只是京中再平静不过的一天。
这一天,白日里是那般晴朗,天空湛蓝不容一丝杂质。可是城墙立着的帝王却从白天站到了黑夜,等到了城门即将闭合的戌时。
定更天了。
小旗欲言又止地望着门下的士兵,总领收到请示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到底还是小心过来请示。陆峥没有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