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里依稀有了一丝梅花的香气。可这是盛夏,怎么会有梅花呢?
直到雪从天上落下来。
打在发尾,鼻尖,肩头。以及,不知何时留下泪水的眼睛上。
城门也在这时被人破开。
倾晚的眼角也渗了一行泪。
看见了吗?
那是接你们回家的路啊。
“呜。”
“呜呜呜……”
一声低泣带出万片哀嚎,悲戚失神。倾晚渐渐放下了口琴,万人坑里已经没有了死士的踪影。傀蛇们在最后的光阴里想起了珍贵的过往。
既舍不得,亦放不下。怎么出来一趟就再也回不了家了?
傀蛇们伏地哭作一团,可最后朦胧的视线还是渐渐移到了一直深弯着腰的太子殿下身上。
不知是从谁开始的。
第一个傀蛇跪了下去,陆陆续续的傀蛇都跪了下去。对着爱重他们的殿下还了一个大礼。
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们变成这样已经回不了头了。能再恢复一时为人的记忆便是莫大的宽慰。他们变成这样随时都有失控的可能。
所以他们明白太子殿下的意思。
如果有家不能回。
那就保护它吧。
太子殿下通红着眼,转身下定了决心。他起身飞向了高处,看着倾晚开口时是那般温声:“劳驾,再吹一次吧。”
“就当是为我们送行。”
倾晚看着眼前的男人,他或许不是一个符合俗世评判的皇帝,注定不能久居高位。可他绝对是一个称职的太子殿下。
殿下爱他的百姓,爱他的河山。
他的名字叫南宫泽梁,他愿以傀王的身份,带着万人自焚。
倾晚再度吹响了琴音,她在与他告别之际先一步叫住了他。
“殿下,你知道活春之音的真律是什么吗?”
“是什么?”南宫泽梁看向她。
倾晚便一字一句地认真道出:“活春之音的真律,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
“开——太——平!!”
“竟然是横渠四句。”殿下发自内心地笑起来,伸手为倾晚抹去了眼角的泪痕:“谢谢你告诉我。”
“来吧。”
“殿下……”倾晚看着他落下去,执剑砍下了惑三的头。她稍稍顿了下,感觉那道身影轻轻伸出了手。
不知是因为益州地势复杂还是遇上了怪天气。云雾散开以后早已等到了天明,雪却依旧扑簌着下坠。
太子殿下孤身站在那里,被雪覆满肩头。好像从未染过尘埃。一束日光吻过他摊开的掌心,将漂亮的指节悉数牵了起来。
倾晚愣了许久才重新拿起琴。
雪覆山河,银装素裹。
暴起的火光却一柱一柱地炸开,雪势瞬间便被冲散,变成火海的点缀者。
南宫泽梁开始蓄力,在琴音的催发下青筋暴起。相继便有难以承受的傀蛇先行爆开。益州后城化为一片火海。
“放!”
乔思燕一声令下,一道移动石桥被放下来。这是战时用的攻城器具,她们也只能等里面死士无暇他顾的时候才好弄过来。
这会儿落下来倒是没料到一片火海,不好冒然行进。只有一匹棕彪一马当先,南宫衡攥紧了缰绳,向前冲得义无反顾:“都别进来!”
河边众人顿在原地,乔思燕明白了什么,略担忧地锁着眉:“听他的,先别过去。”
火海势盛,倾晚渐觉不支。活春之音本就极耗心神,她能坚持到现在足以让人惊讶。现下吹完最后一个音无论如何也站不稳。
锁绳都拉不住她,倾晚就这么直接栽了下去。银鞭和马匹一同过来。
“倾晚!”
“小心!”
明莲简直是一口气憋着猛升上来的,她本和人在堵城门防止火势蔓延。一个仰头便见她径直落下去,吓得本就染了泥的花猫脸更是一白。
明莲倏地一下运功上去,还好银鞭勾住了倾晚的腰身。
倾晚已经没有了知觉,手轻轻地垂下来。明莲银鞭受着力,好在南宫衡来得及时。接着人放到自己马背上。
明莲还没来及松口气,便见南宫衡扬了那马一鞭便将载着倾晚送了出去。南宫衡自己则下马开始寻人。
“你……”明莲不知道该说什么。
南宫衡仰头冲她笑了一下:“我来找三哥,陪他一起走。”
有人爱天下苍生,心胸何其广大。有人反其道而行,狭窄的心口像一道薄薄的井,只装得下他的太子殿下。
太子自焚,衡王下马。
爱一人与爱苍生。
都很好很好。
南宫衡在火光中摸索,终于找到那道跌在地上的人影。原本是最爱干净的人,此刻却满是污秽。
南宫衡将他抱起来,南宫泽梁本来神志不清。浑浑噩噩地在这火光里躺着。也不知是不是将死之人都有一些放不下的念想。
混乱中,他竟然好像看见了阿衡。
对方好像还揽着他。
靠近的体温是温热的,南宫泽梁陡然间恢复了清明。他艰难地睁开眼看人,推他:“你…别来……快走。”南宫衡俯下身,衔住那瓣唇截住了他的话:“三哥,我陪你啊。”
“我……”
他们在漫天火光中肆意地接吻,燃彻了夏。
引出了人们所渴望的,宝贵的和平。
只在战后的清扫中,留下了一只坠有白玉冬枣的口琴。倾晚俯身捡了起来。
她要带他们回故土。
和江辞衍一道,携胜归京。
带着天下大和的好消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