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露交加的萧条庭院刚刚围上简单的篱栏,秋雨便不适时落下。
几天前,九十九朝从角落里翻出两曲屏风和几帐,发现布料是妖怪织就的,很不老实,浪花浮动在上面,总给他泼出海水的腥气,现在被他“罚站”在下风口,每晚带来几声海浪响。屏风的脾气则很好,少了另外两曲也不慌张,绢面上几颗枫树长势正旺,白日落下的叶子会被九十九朝捡来放进屋侧的水池。
雨水很快打湿叶面,九十九朝突然听到屋子里传来木料弯扭的声音,抬头看了一圈现在的住所,忍不住叹气。
“得找好一点木材来修缮一下了。”他喃喃。
从滴水的棚顶到缺漏的檐角,廊柱上挂的“溪水”将古老的木头染得更深,像是天然的黑色。天狐从人类的世界中搬来的半座殿舍四面大敞,风去风来,萧索清冷,颇有种“低矮草庵欲倒塌”的贫凉。
等九十九朝有力气起来多走走的时候,他发现这间屋子破烂的程度超乎他的想象,不得不让三只小妖怪随意捡来木材给屋子补上一层顶和天花板,但这至多只能作为应急,眼下来了一场雨就能听到四处滴答,不修得稳固一点,只怕到冬天不太好过。
能拿出随遇而安的状态,不代表会囿于困难逆来顺受。九十九朝为缓慢而看似无前路的时光又叹了口气,撑起身体走下阶梯。
猫又和小白狐恰好从外回来,就看到九十九朝缓带走进雨水里。雨水打湿他的额发,让那双幽而深的双目如水洗明镜。他们见这病弱的青年像是从草叶上接过一滴露水般,抚摸着一片叶子,手中便盛放了某样他们看不见的东西,又将之放在自己的肩头上。
猫又歪了歪头。
白色的小狐狸喜欢下雨,他高高兴兴,皮毛都没有甩干净就带着身上挂着的、比自己身形都大的猎物冲到九十九朝身上,被猫又拿两条尾巴抽了一下头。
九十九朝见他委屈地支吾一声,伸手去解开他身上的草索,两条硕大的香鱼还翕张着嘴巴,小白狐很快又得意起来,用头拱了拱他的手。
九十九朝给他理了理湿漉漉的皮毛,夸奖道:“嗯,不错。”
“阿杌呢,”猫又跳上廊,左右看看,“他应该在这里守护大人。”
阿杌就是那只灰狐狸的称呼。
“嗯?不知道。”九十九朝指了指屋子里,让小白狐就拖烤炉出来,和猫又说,“你们的天狐大人留下的结界很强力,真要有危险,他也挡不住,所以没必要老守在这里。”
猫又见他不在意的脸色,晃了晃尾巴,去和小白狐一起拖东西。
用贺茂朝义的身体爬起来的第二天,九十九朝就发现这里是当初他操纵安倍晴明来过的贺茂氏学寮后山,当时他们看到的那个檐下如鬼的人就是贺茂朝义。那时他没怎么留意对方的长相没即刻反应过来,重点都在没有灵魂的却还有活人的生气、还混杂着妖气的空壳上。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状态的存在,没想到之后他就来上身了。
天狐为这个地方设置了隐藏的结界,指了三个小妖怪来照顾这个没有魂魄和行动能力的后辈,每到满月时,就会为之带来蕴含妖力的物件草药。从妖怪的角度看这些补充足够奢侈,却不能给人类半点温饱。
秋季正好是香鱼最肥美的日子,九十九朝坐在廊台上,用宽阔的叶片放置两条鱼,他空空如也的指间有刀光一闪而过,叶子上的鱼尾抖了抖,便不再动了。
鱼腹像是自动拉开一线肉隙,流出浅腥的血水。
两个小妖怪从角落里扒拉出烤炉时,就见到青年已经处理好了两条香鱼,就着屋檐漏下的水净手。
猫又停下脚步,坐在旁边看九十九朝用削好的木杈戳串鱼肉,架到小白狐努力点起的炭火上。
作为三个小妖里最年长的一位,猫又没有名字,它的皮毛是完全的纯黑色,被他自己打理得黑亮滑顺,金色的眼睛静静看着烤鱼的青年,总觉得对方很“不一样”。它见过的人类和妖怪都不算少,不论是从哪个角度看,醒过来的“贺茂朝义”有一种非常厉害的气质。
青年十分瘦,因此更能看出腰背挺拔的仪态,手里干着粗活,一刀一削却慢且流利,就算知道他是个病弱的人也能觉得他可以把事情做得毫无失误。至于他为什么醒来后能知道很多事怎么做、如何做,比如修房子和处理香鱼,猫又猜,大概因为是半妖,接触过人类,所以像人类一样掌握有许多技巧,还不会高高在上地指使它们。
看惯了许多大妖怪端架子,猫又认为这样的大人更值得亲近。
小白狐亦是如此。
头顶传来微凉的触感,猫又下意识蹭了一下青年摸过来的手指。
“一直盯着我,在想什么?”九十九朝问。
两只猫眼都要成灯了。
“您刚刚是从叶子上拿到了什么东西吗?”
九十九朝意外于它的敏锐,斜眼看了自己的肩头。
“是一只没有形体的小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