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他那时只会在夜间出来,白天就混迹在那些逼仄的小巷中,没过多久就主动离开了。夜色就是他最亲密的朋友,包容着与整个世界都格格不入的他。他当时就算身处在皇城中,内心也觉着这皇城离他是如此遥远。
重霄注视着面前的纤影。就如有些人,明明就在身边,却还是让他感到遥不可及。
“阿霄,你想吃荔枝膏吗?”梁惜因的声音让重霄骤然回过神来,他看向她眼里闪烁着的光彩,顿时心领神会,应道:“想。”
说是带他来玩,估计主要还是梁惜因自己心中想来。重霄暗自摇了摇头,唇角含笑。
“好,为师去给你买。”这一买自然是买两份。梁惜因舀了一勺入口,口感香甜软糯,她期待地望向重霄:“味道如何?”
说实话,重霄只尝到了甜。他对吃食一向没什么兴致,但他能看出来梁惜因很喜欢,便回道:“很好。”
接下来整整一个下午,两人间发生最多的对话便是:
“阿霄,你想吃这个吗?”
“想。”
“好吃吗?”
“好吃。”
一路下来,梁惜因买的大多是甜食,重霄在旁默默记下了自家师尊的口味。时值黄昏,梁惜因从一家点心铺中出来,把手上提着的一大包点心使劲往乾坤袋中塞:“这些带回去给阿谧和长天他们。”
她说完后抬头,见重霄目光落在对街的一家饰品铺上,便问:“要去看看么?”
重霄点头。两人走入铺中,店家见他们气度不凡,明摆着是修仙之人,立马谄笑着迎上前来:“二位仙长,来买些什么?”
梁惜因见重霄不语,便替他答道:“无事,我们随意看看。”
这便是让他别打搅的意思了,这店家也是个机灵的,立即说:“那您二位慢看,有何需要随时唤我。”
待他走后,梁惜因环视了一圈店内,问重霄道:“怎么突然想起要买这些东西了?”
重霄默了默,说:“我想买了送与师兄师姐。”
梁惜因一怔,心头涌上几分意外。此前还有人说重霄不近人情,简直是无稽之谈,她的小徒儿分明乖巧懂事得很!
“你的银钱可够?可要为师助你一些?”她说。
“不必,”重霄拒绝得很快,“之前接宗内委托,我已攒下了不少钱。”
“好,那你先挑着。阿谧和长天收到后,心中定然欢喜。”
许是也想到了那副场景,重霄笑着应声:“嗯。”
他身上虽有银钱,但到底不多,挑了许久才挑出一枚玉佩和一颗夜明珠,店家替他把东西包装好,嘴里还不忘说道:“仙长,以后常来啊!”
重霄不语,快步走出铺子。梁惜因就站在铺外等着他,见他出来了,便说:“选好了?”
“好了。”在他张嘴答话的一瞬间,梁惜因眼疾手快地往他嘴中塞了一样东西。重霄一惊,却仍旧不闪不避。甜味在口腔中弥散开,他目光下移,伸手从梁惜因手中接过签子,“糖葫芦?”他含糊不清地问道。
“不错,我方才出来见别的小孩手上都有,那怎么能少得了我们阿霄的呢?”梁惜因眉目带笑。
重霄咬着口中的那颗糖葫芦,糖衣破开,里头山楂的酸味渐渐溢了出来。他并不想让梁惜因将他当作小孩看待,可他们之间这师徒的身份,又注定了他在她眼中一直都是个后辈。
“怎么了?不喜欢么?”梁惜因观察着他的神情。
“喜欢。”重霄又咬下一颗,脸颊微微鼓起。
梁惜因轻笑出声:“喜欢就好。”
待到月上柳梢之时,二人才回了宗门。重霄和梁惜因分别后,独自向自己的院落走去。走近后,他却见院门口立着个白衣少年,他定睛看了看,颇觉意外地唤道:“师兄?”
纪长天身子一颤,循声望向他:“师弟,你回来啦。”
重霄快步走向他:“师兄是何时来的?等多久了?”
纪长天淡笑道:“没多久,我也是才来。”
“是吗?”重霄目光移向他的衣摆。夏日的夜晚,无论是草叶还是树叶都或多或少地沾了些露水,若是真如纪长天所言,他的衣摆应是有些湿的。而他的衣摆这般干燥,显然是在他院门处的这块空地站了许久。
纪长天不明所以,下意识地将衣摆藏了藏:“怎、怎么了吗,师弟?”
“无事。”重霄没有拆穿他,走上前把院门打开,“师兄,进来坐吧。”
烛火被点燃,重霄在桌上置了两盏温茶,主动问道:“不知师兄此来所为何事?”
纪长天双手叠放在膝盖上,看向他的目光平和温润,还隐隐带着些担忧:“我来是想告诉师弟,开阳峰那些人说的话都不算数。师弟是很好的人,从不是什么异类。”
像是春溪流淌过心房,重霄弯了弯唇角:“无事,那些话我已不在意了。”
“当真?”纪长天歪着头,想要把他的神情看得更清楚些。
“千真万确。”重霄说。
纪长天也不知信没信,他收回视线,半低着头,看上去有些紧张:“有件事...不知师尊可有和师弟说过。”
“何事?”重霄问。
纪长天没回话,他深吸一口气,似是在做着心理准备。不多时,重霄就亲眼看见纪长天背后出现了一对翅膀,洁白的羽毛下覆着黑色的飞羽,是鹤。
重霄:“......?”他眼睛花了?
察觉到重霄的困惑,纪长天难为情地笑笑,说:“我们玄鹤一族,自古便居于合虚山中。机缘巧合之下,我拜入了师尊门下。起初我很害怕,因为我是妖,是人族中的异类。”玄鹤一族生性谦和,久不与外人来往,族中长辈更是屡次告戒他人心险恶。若非梁惜因一直极富耐心地引导着他,带他接触这个合虚山外的世界,他可能早就逃回山中去了。
“不。”重霄正色打断他,“师兄不是异类。”
纪长天弯了弯双眼,扬唇笑道:“既然我不是,那师弟就更不是了。”
...不一样的。重霄的指尖摩挲着杯盏。
“开阳峰的扶峰主,此前也是山林中的一只虎妖,修炼多年才终得化作人形。后又因在人间引发骚乱而被开阳峰前任峰主带回,成了他的亲传弟子,并接任了峰主之位。”纪长天慢慢收着翅膀,“所以师弟,这玄晖宗既是能容得下妖族,便不会容不下你。”
这二人是妖属实是重霄没想到的,他们身上的妖息基本都被灵力给掩盖住了。他注视着纪长天,问道:“师兄今日来,就是为了找我说这些?”
“是、是啊,我怕师弟你会不高兴。”纪长天这时又开始怕自己会不会打扰到师弟了。
重霄从乾坤袋中取出装玉佩的木盒,放在桌上推至他眼前,郑重说道:“多谢师兄,师兄所言,我都记下了。还望师兄收下这枚玉佩。”
纪长天打开木盒,好巧不巧,重霄选的这枚玉佩上雕的正是鹤纹。“师弟,你这是...”纪长天难得露出这种惊喜到有些不知所措的神情。
“本来挑选之时,想着这鹤与师兄相配,便买下了。没想到竟是当真如此相配。”重霄的话中也少见的带上了些许玩笑意味,见纪长天喜欢,他才舒了一口气。
“那...那我就收下了。”纪长天也没多做推拒,仔细地将木盒收进袖中,眼角眉梢俱是笑意。
天色也不早了,两人又随口聊了些话,纪长天便起身告辞了,面上的笑意一直不曾落下:“那我先走了,师弟你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