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庆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随即收敛心神,收回把玩茶盏的手,垂放在膝头,轻声道:“琇莹的祖母去世,要服一年的齐衰,国公夫人正在忧虑,唯恐耽误了琇莹的韶光呢。”
濮琇莹本人只要服丧一年,一年之后仍是锦绣年华,但乐浪公夫人的婆母去世,她身上有三年的孝期,即使女儿除服,她也不便出面张罗亲事,可要等到三年后再议亲,就有些迟了。
娉姐儿道:“琇莹这状况,倒是有几分像大姐姐出嫁那会子,彼时祖父去世,大姐姐出了孝期,但大伯母还在服斩衰,为了不耽误大姐姐,大伯母将娘家的亲戚请过来,也就是大姐姐的舅母、姨母等人,请她们帮着张罗相看。”
宝庆微微颔首:“舅祖母深谙变通之道,竟能想出如此两全之法。等琇莹出了热孝,我也去说给她知道,叫她宽心。”
娉姐儿绕了一会,才绕清楚宝庆口中的“舅祖母”,指的就是娉姐儿的大伯母余氏,她冲宝庆笑道:“这话你可不能说给琇莹听,否则她要恼了,问你‘哪个不宽心了?’这话须得说给濮夫人听,那她才会大大地谢你。”
宝庆笑着称是,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娉姐儿的表情,确认她并无不豫之色,才放下心来。
原来,方才娉姐儿提到琇莹与宝庆年纪仿佛,应该好事将近,宝庆便本能地想到娉姐儿也是与自己年纪仿佛,还长了一个辈分,却依旧待字闺中。可她本人却浑然不以为意,还大大方方地谈起旁人的婚嫁之事,不免有些诧异。宝庆随即意识到自己惊讶的表情或许对娉姐儿也是一种伤害,于是连忙收敛心神,将诧异的神色掩饰过去。
宝庆自小处境艰难,虽有公主之名,却无公主之实。分明是熙惠太子唯一的血脉,真正的金枝玉叶,但无论是受到的供养疼宠,还是在交际圈中的地位,几乎还及不上皇后娘娘膝下的养女,与皇室毫无血缘的嘉善公主。甫到学龄,宝庆又承皇后婶母的好意,入宫伴读。能在宫闱接受翰林饱学之士指点的同窗,个个非富即贵,又多娇生惯养。宝庆幼承庭训,被嫡母黄氏教养出了不争不抢,以和为贵的性子。故而十分擅长察言观色,是泮宫里出了名的和事佬。
故而即使是对着娉姐儿这般不必拘束的亲戚,又有一层挚友的身份,宝庆依旧小心翼翼,唯恐触碰到对方的伤口。
好在娉姐儿此时满心里烦恼的都是好哥儿妄图求娶濮琇莹之事,她又素来口快,往往头脑中还没过一遍,嘴里已经脱口而出,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戳自己痛处的话,更没有注意到宝庆脸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若非丧亲实在是一件惨痛之事,娉姐儿几乎要在宝庆面前乐得笑出声来。濮琇莹身上戴孝,就是一个现成的拒绝姚氏的理由!如此不必自己绞尽脑汁,也不必请托于宝庆,将宝庆也拖进这个烂摊子,只消得回家实话实说,这件事多半就成不了了。
姚氏行事向来想一出是一出,雷厉风行之余,也时常朝令夕改,她此时忽然想起来要替好哥儿相看,肯定是恨不得立刻挑好媳妇叫他们完婚。濮琇莹要守孝,姚氏再中意她,也等不得许多时候,或许一年之后,等濮琇莹除了服,姚氏的兴头早转移到别的事情上了。如果一年之期还不足以让姚氏打退堂鼓,那就说得再夸大些,只说要等乐浪公夫人出了孝期再议,足足二十七个月,以姚氏的急性子,沧海都换作桑田了。
果如娉姐儿所料,姚氏一听见乐浪公府有白事,登时打了退堂鼓:“三年?那可等不得,三年之后好哥儿都十八了,若是赶快些,我大孙子都能跑了。”又拍拍额头做了个事后诸葛:“都是因为我不管事,都混忘了,累得你往秦王府跑了一趟——这乐浪公府的太夫人过世,你大伯母还预备过白事的礼的,我却不记得了。”娉姐儿笑称无妨:“宝庆公主定下亲事,我早晚也要去恭喜她的,此番也不算白跑了。”
姚氏又将此事说给好哥儿知道,好哥儿得知之后神色淡淡的,并不十分在意。姚氏便放下心来,只道他少年心性,一时情热,暗自庆幸儿子没有情根深种、非卿不可。
此后姚氏又着意打听了几位名门淑女,可问到好哥儿这里时,却都被推拒了,又有殷萓沅在边上做些水磨工夫,劝姚氏随遇而安,不必心急。如此糊里糊涂地度过了一段光阴,倒是把个姚氏安抚住了,既没有再为了娉姐儿的亲事着急上火,也没有非要一时三刻给好哥儿谈妥亲事。
到得冬日,安成公主诞下一个男孩,大名杨珺。较之生育琛姐儿时的艰难,生养珺哥儿倒是平安顺遂。昭懿皇太后再添外孙,自是喜不自胜,宁国公府也忙忙打点了各色贺礼,参加珺哥儿的洗三礼。
说来也巧,珺哥儿生于腊月初八,与松哥儿的长子骐哥儿是同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