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不缺传说,无论是英雄、美人、恩怨情仇,就想大海不缺水,浪花一波接一波,永远会有新的故事。
然而,不管再惊天动地的传说,也有传不到的地方,比如,世外桃源,白阆村。
春雨绵绵注满山涧,薄雾层层缠绕深林。两个人影在雨幕中若隐若现。
“阿兔,你真的要走吗?”白孟冲看着跪在墓碑前的桑兔,她的长发浸润了水汽,如泼墨般沉沉地垂下,铺满笔挺纤薄的背脊,胸腔微微起伏,气息比周遭的虫声啁啾还轻微。
雨珠落在厚厚的枝叶上,默默地开成了花,她一直很安静,却无端端地让人觉得,这样反而是比什么都难过的。
桑兔摇晃了一下身子,白孟冲急急伸出手,虚虚地搭在她的腰背处,却不敢碰到她,直到她慢悠悠站起来,他才垂下手。
“阿冲,我不想去巫姑崖。”桑兔轻轻一叹。
白孟冲看着她潮湿红润的眼眸,一时心急:“那你可以嫁给我!”说完,他立即低下了头,“我,我的意思是,我们先扯个谎,就说已经,已经……反正,反正我还有一年才满二十岁,就先拖一拖,总归有办法的。”
桑兔看着面前的少年,不知不觉间,他竟然已经比自己高了一个头,色彩斑斓的抹额,因吸了山里的水气已经变得暗沉,更衬得他少年意气、天真明秀。
“阿冲,谢谢你,但是这对你不公平。况且,泉叔是村长,肩负责任,你是他的儿子,不该……”
白孟冲猛得抬头,直直看进桑兔的眼睛,桑兔顿时语塞。
“所以,你宁肯离开村子,也不想,假装嫁我,是吗?”
桑兔摇摇头,“我不想利用你。我本就是外人,师父收养我,大家对我也很好,可是,这里的女孩子到了二十岁,要么嫁人,要么去巫姑崖守着神庙。”说到这里,桑兔耸耸肩,语调轻快,“我都不喜欢,只能离开啦。”
白孟冲抿着嘴,眼里似有水波翻涌,像只迷路的山中小兽。桑兔噗嗤一下笑出来,拍着他的肩膀,因常年射箭练功,他的肩膀厚实有力,桑兔下手毫无避忌,啪啪作响,“我说,阿冲,你别这样,我还没死呐!走!我们去看看阿青!”说完,桑兔背着手,慢吞吞地往山下走去。
白孟冲一抹脸,跟着走。他盯着她的步伐,踩在她的脚印上,紧紧跟着。
*
屋里的炭火,噼啵作响,松枝香气扩散,驱赶了潮湿阴霾,小婴儿窝在妈妈怀里睡着,这应该是全天下最安稳的所在。
“阿兔,你,还是要走吗?”白耕青皱着眉,小小声问着,怕吵醒怀里的宝宝。
“是啊,我要走了。可惜不能看着她长大了。”桑兔看着瘦小的婴儿,想了想,扯出自己脖颈上的一根红线,下一刻,一块红玉出现在了宝宝的胸前。
“这,这是你阿妈的遗物,我不能收。”白耕青伸手就要把红玉从宝宝身上拿下来,宝宝的小手却缠住了红绳。
“阿青,就留下吧,以后她长大了,如果我遇到,也可以凭着这块玉认出她来。”桑兔笑弯了眼睛。
“那你要去哪里呀?”白耕青哭了出来。
“阿青,别哭,你要好好照顾自己。”桑兔伸手环住她,“我想去江南看看。我听师父说过,若是没有见过三月的江南,那这一辈子算是白活了。”
“那,那我以后带着宝宝去看你?”
“嗯!”桑兔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看到了青幽幽、粉嫩嫩的景致。为什么是青幽幽、粉嫩嫩的呢?不知道,她觉得水灵灵的江南,就该是这两种颜色才对。跟山里浓郁的红绿不同,是一种更为辽阔、更为精致的颜色。
桑兔明白,自己正陷在泥淖里。她时时感觉无法呼吸,就像一直活在淹到自己脖颈的沼泽里,不过一滴怨愤的眼泪也没有。她要走,往落水边花走去,往霁日光风走去,往万物一府走去,天地不仁,死生同状。
*
夏初,扬州,野棠花落,苦昼园里,钟问策把玩着玉卧虎手串。七颗玉雕白虎憨态可掬,红珊瑚珠子点缀相连,温润细腻,流亮清越。他望着池塘里的鲤鱼游来游去,水波破碎晃荡,春末未尽的凉意似乎渗过腿上的毛毯传到了骨子里,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疼痛。
听到有人向临水亭走来,钟问策扯开嘴角,懒洋洋问道:“小花,今天有什么好消息么?”
“你每天都这么问,哪有那么多好事啊。”凌霄放下药碗,“哒”一声,瓷碗轻轻磕在白玉桌上,然后双手抱胸站着。
待钟问策转头看来,凌霄下巴一扬,“喝了。”
“哎呀,喝药这种小事,怎么能劳烦我们的凌堂主呢?”钟问策笑呵呵地端起小碗,药汁灌入喉咙,正要放下时,就听凌霄又说一句:“还剩一两银。”钟问策拿着小碗,手腕转了转,把残留的液体和些微药渣一并吞下。
凌霄满意地点点头,“没有好事,但是有件怪事,你要不要听?”
“好啊,说来听听,也许后面就跟着好事呢!”钟问策挑眉一笑。
“昨晚拓沧门施云屏暴毙。”
“哦?可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