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反,应该是有一个美梦。
春意暖阳中,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似远似近,飘逸的乌色长发,轻柔的紫色衣裙在风中摇摆。我看不清,下意识想去抓触碰到我指尖的裙袖,却落了空,我想要去追随,她却离我越来越远。她回头看我,笑着跑了起来,隔纱似雾。我仍旧看不清她的脸,却依稀能辨出她脸部轮廓的俏丽,还有那洋溢着的鲜活,极具生命力的律动。
这样一直往前跑,一直跑,跑向希望的光。
越往前,逐渐人声鼎沸,我烦躁于这般吵闹,想要使劲挥走这股喧嚣,手突然一痛,猛然惊醒!
迷糊中,眼前出现阿嬷慈祥的脸,焦急又担忧地看着我,手还停留在拍我的肩膀上,
“阿卓,好像出事了!你快去看看。”
我这才注意到外面火光晃动,人影绰绰,还有女声传来,似乎在指挥着什么,瞬间反应过来连忙起身穿衣,打开门的瞬间,寒风将脑中的迷糊一吹而散,眼见隔壁院子一行人冲了出来,我几步跨出,拦住领头匆匆跑过的女子,
“师父回来了,谷主伤得很重!”小橙姐姐眼角泛红,满脸慌张。
似乎为呼应她的话,两声高昂嘹亮的鸣叫从空中传来,抬头隐约可见两只白色的影子盘旋着往后山飞去,是雪鸮!
还没来得及细问,我被女医师一把揪起,往后山奔去,后面跟着的几个仆从皆拿着前堂的医用药具,看包揽程度,差不多是将前堂搬了个空。
一行人在林间飞速跃动,寒风呼啸而过,我紧紧掩在身边女医师的臂膀间不敢丝毫动弹,亮光越来越近。平日了无生气的小院此刻灯火通明,檐廊两边火把全被点亮,喧嚣声从庭院最里处传来。
人影掠过,衣袂翻飞,一行人匆匆赶往后院,我堪堪跟上,却在临进门时被一把按了回来。
“小孩别进去,吓人得很。”
房门打开瞬间,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我着急往里望,却只见到一个陌生女子的身形一晃而过,门关上瞬间,依稀听到一句心疼的责骂,“长无绝的禁术你也敢用?!”
什么‘禁术’ ‘渡命‘ ’起死回生‘,句句陌生,却又触目惊心,猜测间也明白了个大概,妙风谷主是用了什么禁术来救紫夜神医,可是失败了。
门几次被打开,熬好的药汤被端了进去,冒着热气的铜盆又被接连端出,细看盆里激荡的却是一片暗红,荡得人头晕目眩。
不知过了多久,房间的门终于从里面打开,霜红姐姐一脸疲惫,发丝湿透贴在了额角,无力地冲我挥了挥手道,“进来吧。”
雅致宽敞的房间充斥着未散去的血腥味,床头一位素衣玉簪的女子正在收针,女子见着不过三十出头的样子,端庄秀丽,手上动作行云流水,想必就是青染师父了。
床上躺着的俊秀男子此刻面色惨白,双眼紧闭,蓝色发丝如瀑布般铺在身侧,唯有唇间还有一丝暗红,脖颈手脚腕处皆是白绫密密缠绕包扎延伸至衣内。床脚地上还堆着一堆红色破布,细看之下,竟是被血染成红得深浅不一的软绸,正是妙风谷主的那身衣服。
这就是禁术?长无绝的禁术?以己之命,渡之彼身。
血衣上有多少道破处,床上的男子身上就有多少道伤口。
桌上的壶中还冒着热气,倒几杯热茶侍奉在前是我目前力所能及做的事,青染师父摸摸我的额头,面露欣慰,说是给我一个小玩意当见面礼。
一柄玉柄匕首,双边开刃,刀面上鎏金符文游走,刀鞘也通体覆满金色符文,两端镶有碎玉石拼花,霎是精致。
我谢过坐定,却发现几位医师姐姐面露惊异之色,眼神在我和青染师父之间几个来回,带着莫名的——激动?
莫非是这匕首有啥说道?
我正想问清缘由,一声幽幽的轻叹从床上传来,妙风谷主醒了,眼见着众人终于松了口气。
须臾间青染师父就开始算账了,从她将妙风谷主带回药师谷,重获新生多么不容易,到将药师谷交到他手上,他该有多大的责任,如果他出事了,药师谷怎么办云云。
等骂到口干舌燥喝口茶的功夫,床上的‘病人’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
“师父,我幼时经历过国破家亡,什么想得开想不开的事,都能想开了,如果药师谷真的后继无人断送在我这儿了,那也是没办法的事,师父您也想开点儿吧。”
床上的男人有气无力,说着貌似事不关己的话,瞥到床边的人还露出个惨淡的笑,神色间一片释怀。
“噗”青染师父一口茶喷了出来,被气的,恨不能将手上半盏茶直接泼过去才好,努力咬着后槽牙压下火气。
“你若是真这么想得开,就将紫夜交给我安排,入土为安入土为安,你这是叫她死后不得安宁吗?!”
我顿时一惊,猛地抬头望去,这才发现床上男子躺的里间,还有一床被子,不,是乍一看以为是一床被子,细看一只纤细的手从中露出,隆起的被子里是裹了一个人?!
是紫夜神医?!
再看累倒在椅子上的几位医师姐姐反应平淡,看来这已经不是秘密了。
被说到痛处,床上的人激动得咳起来,隐隐有血沫从嘴角飞出,青染师父怕这唯一一个徒弟也这么去了,连忙话锋一转,“ 好,那就先不说这个,长无绝的禁术我要拿来烧了,日日自断筋脉重塑,最终只会爆体而亡,下三滥的邪术你还敢跑回去偷?!”
“我没偷,是光明正大找瞳拿的。”男子温声反驳。
“这是重点吗?!”青染师父气晕,“这禁术若真能让人起死回生,长无绝早就夺你们的命来续了,就连现任教王都知道先送给你来试手,你还真就往坑里跳?!若是知道之前你出谷是为这事儿,我就该立下规矩永不许出谷!”
之前出谷?原来当初我和阿嬷被妙风谷主救时,是他刚拿到禁术典籍从元一宫回来。原来遇到他的第一天,也正是他走上这条绝路的开始。
“我只是想试试,”男人侧头望向里边,看不清他表情,只见他艰难迟缓地伸出手,骨节修长的手一寸一寸覆上那只纤细的手,最后十指交叉紧扣,低声喃喃,“我想试试,万一,成功了呢。”
闻言在座一片沉默,青染师父顿时气不起来了。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凡事,不问能不能,只问愿不愿。
一本装帧精美的典籍在火盆中燃烧起来,烧掉的是邪门禁术,烧不尽的是人世痴嗔妄念。
确定妙风谷主脱离凶险后,我便带阿嬷告别了药师谷众人,踏上回家的路,马车驮着行礼载着阿嬷和我,离药师谷越来越远,后山那座小院和梅花树逐渐变小,彻底隐匿在云雾中。
我和阿嬷的生活开始新的序章,妙风谷主和紫夜神医的未来我却无法预见,亦没有料到人会如何叙写万念俱灰下的绝望。
只是那晚医师姐姐们走后,妙风谷主对青染师父的简单一问,却让我预感前路艰难。清瘦修长的男子躺在床上,以往那双明亮清澈的眼睛只剩空洞,似是在问青染师父,似是在问向虚无,
“师父,我该怎么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