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要上的路,是黄泉路罢了。
地上几具挣扎后扭曲变硬的尸体分外应景,提醒着剩下的人即将来临的下场。
空气近乎凝结,杀气汹涌弥漫,白衣男子手中的青钢长剑瞬间从隐隐发红变得赤红如火,四名杀手一抖手中玄铁剑,还未看清动作,便见四道黑色残影从上下左右飞扑向中间白衣男子,中间男子却瞬间抢身斜转冲出,身形快如鬼魅,带着一道红光掠过一圈黑色残影。
顷刻间,四道血雾在空中炸开,残躯断臂落了一地。
白衣翻飞落定,长剑上内息逐渐平息,赤红隐去,又变回那柄普通的青钢长剑。
我终于松了口气,正欲起身,却觉脑后突现寒意,未及反应,前方白影极速飞掠而来,夹裹着凛冽杀意,我惊得瞬间往后倒去,却是一道黑影从我身后被揪出,被白衣人带着倏地飞起,而后凌空翻转掷地。
竟是刚刚被一掌击飞的黑衣人还没死!
电光火石见我惊声而出,“留活口!”
青钢长剑的剑尖堪堪抵在黑衣人脖颈主血脉上停住,妙风略带疑惑,转头看我,而后回头手上剑尖上移,挑开面具,
面具下是一张普通青年的脸。
我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青年神色挑衅,笑得诡异猖狂,“普天之下,还有谁能驱使得了我们?二殿下命令,不留活口。”
闻言我松了口气,摇了摇头,随妙风去处置。
妙风冲他微微一笑,“你该庆幸,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活剥人皮了。”
剑锋划过,血涌而出,最后一名杀手瞬间眼睛睁大放空,一切归于平静。
我这才有机会将夫子之事向妙风说明,见妙风浅浅笑着向夫子道谢,我急切道:“紫夜姐姐是不是——”
妙风颔首,笑意更深,是止不住的高兴:“紫夜醒了。”
我怔住一瞬,脑中一片空白,一股热流将胸口多日积郁冲散,狂喜的情绪直冲大脑。
抑制不住的兴奋让我几乎想要手舞足蹈,手起手落间最后紧紧抱住了旁边的夫子,夫子亦是喜极而泣,连连说着要赶紧回去。
却见妙风神色一正,后退半步,一掀长衫下摆,‘噗通’一声跪在我和夫子面前。
吓了我和夫子一跳,“你这是做什么?”我连忙上前去拉他。
他却纹丝不动,挺直脊背,仰头正色望向我和夫子,
“两位救我——,救紫夜的恩情,妙风感激不尽。
妙风愿缬草衔环,倾尽一生供两位驱使,以报救命之恩。”
男子深深叩地,我无措地看向夫子。
我想说不必,紫夜是我自己决定去救的,且不过是出的一道助力。论起救命之恩,我也是他救的,谁对谁的恩情又岂能说得清呢。
可此刻的妙风,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重生,他倾尽一生的报恩承诺,又何尝不是守护紫夜一生的决心呢。
夫子眼角泪光闪过,闭眼叹息一声,此前信中已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他既看过信了还执意如此,必不是三两句能揭得过去的。
夫子上前将妙风扶起,未应下他的承诺,只是宽慰道:“好孩子,你的心意我们明白了,若是真要感激,你便和紫夜好好生活吧。”
好好生活,是夫子反复提及的夙愿,对我是,对紫夜妙风也是。
夫子催促着上路,妙风扫了一眼旁边角落,我顺着方向看去,这才惊觉,我们差点把老翁给忘了。
刚刚和我们躲一起的老翁,不知什么时候移动到了掀翻的板车后,头发花白的佝偻身形瑟瑟发抖,嘴里还念念有词,细听之下是不断念叨着‘杀人了’。
满地支离破碎的躯干确实会吓破普通人的胆了,无端将这位花甲老人牵扯进来,我顿时心中过意不去。
“我去把尸体处理掉,即便他说出去了,也死无对证。”妙风说罢,拿出一个药瓶向尸体走去,细腻如烟的粉末撒在尸体上,尸体瞬间如高温化冰般溶解,变成雨后潮湿般的印记,最后印记干透,地上竟半点痕迹也无。
我走到老翁身边,想要安慰他,才刚蹲下,佝偻的身体却猛然一抖,埋头抱住脑袋,连声喊到,“别杀我,别杀我”。
我噔时立马弹开,半举双手表明自己没有恶意,细声安慰道:“老伯,我们不是坏人,不会伤害您的,您家在哪里,送您回去好不好。”
可面前的人依然在抖个不停,完全听不进我说话的样子。我无奈,只得起身先去捡翻倒遍地的干柴,想着是不是先找到老人的家人说清楚,再带他去药师谷疗养比较好。
刚把柴捆好,正准备起身,一道亮光晃了一下眼,闭眼刹那,耳边爆起一声惊呼,
“阿卓!!”
什——我转身,眉心陡然一凉,瞬间愣在原地——么?!
夫子的脸在我眼前放大,温热的液体从我眉心冒出,顺着鼻梁一侧流下滴落。
一柄玄铁长剑穿过夫子胸口,剑尖直达我眉心,
我怔了怔,盯着眼前长剑穿透处,血红在暗蓝色布料上迅速晕染成湿润一片。
“夫。。夫子?”我茫然颤声道。
这一刻,时间仿佛被无限放慢,夫子的脸上闪过震惊,绝望,不甘,还有牵挂。
剑被抽出,瞬间血沫飞溅,那个佝偻的身形在夫子身后闪过,苍老的面孔上全是阴狠,早没了假装的惊恐。
抽剑刹那,佝偻的身体被一道白影拍飞,妙风一脸震惊出现。
面前的人轰然倒下,悲恸在这一刻如波涛汹涌,冲我滚滚而来,
“夫子——!!”
我长啸一声,紧紧接住倒下的人,一手将伤口死死按住,可滚烫的血还是不断从指缝间汹涌而出,怎么按都按不住。
我一把扯过妙风,绝望哭喊,“你快救救夫子,快救他呀!”
男子慌忙出手连点几处穴道,却没有丝毫减缓血流,随后屏气对夫子注入内息,血涌却更快了。
“怎么会?”男子立马停手,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掌心。
“没用的,”夫子面无人色,气若游丝道,“老伤口了,内脏早已腐坏,早年薛兄就说过,若是再伤到,无药可医,撑到现在,也算走运了。”
“不会的,不会的,”我连连摇头,我不想听什么无药可医,只不过是个伤口罢了,“药师谷!回药师谷!还有青染师父,她一定还有办法!”
我挣扎着起身,想要抱起夫子,却被夫子枯瘦的手拦住,“阿卓,你听我说,我快不行了,回药师谷,也没用的。”
那只枯瘦的手转而拉过身旁的男子,以一种托孤的语气道:“妙风,阿卓不能呆在桃源村了,你帮我照顾好他,保他平安。”
看到妙风连连点头,夫子一口气松下去,长长叹息,“可惜,我见不到薛家的孙女了。”
“这样也好,如果一切要画上一个终点,那就由我画上这个终点吧。”
瘦削的脸上瞳孔放大,漆黑如墨,最后一声轻息在我耳边吐出,“阿卓,不要报仇。”
那双温和慈祥的眼永远阖上了。
“太傅—!啊——!!”
绝望的呼喊响彻山谷,却不会再有人应答。
我总以为自己还小,太傅还能活好久好久,从小到大的经历让我觉得他太强大了,强大到生死之外,他是无所不能的,是不会死的,无论我去了哪里,何时回来,他总会在那里等着我,只要我转身,他就在那里,慈爱地看着我。
我从未设想过,我们的分离,会如此仓促。
我也未曾设想过,没有太傅的日子,我该怎么过。
在我的魂不守舍中,妙风带我和夫子回到了桃源村,我不能继续在这里生活了,妙风原本想将夫子带回药师谷安葬,至少那样离我近点儿。
我拒绝了他的好意,开辟出茅草屋后山一块地,将夫子安葬于此,遥望对面,就是学堂。
夫子总自嘲文弱书生没什么能耐,会教教书罢了,教皇子,还是教平民,对他来说都一样,一样地尽心尽力,一样地开心满足。
学堂朗朗读书声传来,伴随着轻扬绿柳,轻抚着坟头。
我静跪在坟前,不知过了多久,一道熟悉的身形出现在身后,身上穿着学服。
是贺明,看来他赶上了小考。
“阿卓,夫子不是被二殿下杀的。”压抑低沉的声音,已不再少年。
不过短短几日,人的成长是如此之快。
“我知道。”我轻声道。
黑羽是不会笑的,以及,皇室专用的杀手组织不屑用平民当帮手。
那个老头没有武功,使出的杀招却如此精准迅速,显然是练过成千上万遍,或许,他只会那一个动作。
“阿卓,你别这样,夫子的仇我一定会报,二殿下也不会放过那些人的。”
我转头微微一笑,“不必了,夫子说不要报仇,那就不要报仇了。”
贺明看向我的眼神瞬间一亮,随后神色微微一顿。
我起身收拾好东西,向等待多时的白衣蓝发男子走去。
身后的人叫住我,“阿卓!我们还是朋友吗?”
我抬头看了看,浩瀚长空,万里无云,碧蓝天空中,两只白色灰点的鸟在缓缓盘旋。
我回头冲贺明笑了笑,
“我们应该不会再见面了,麻烦带话给二哥,我要去做大夫了,如无意外,应该永远都不会再出来了。”
“我也希望我们永远都不会再见面,毕竟,再见到我,不会是因为什么好事。”
说完,转头迈步向前面的男子走去。
马车疾驰在平坦的林荫道上,身后那个桃红柳绿的小山村逐渐远去,最终隐匿在一片绿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