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站得离床很近,垂着手轻轻掀开最外层的毛毯,浅灰色的眼睛沉着地看着他。
“莉莉安。”这位在床上半睡半醒的人口齿不清地喃喃说着,“是莉莉安吗?”
“是我,彼特。”
皮特罗移动他的头。强迫自己张开眼睛,得意地眨眼。
“你要出门了?”
“是,你还想再睡会儿吗?”
“你可不可以不出门。噢,噢,上帝啊!”皮特罗忍不住打了个呵欠,感觉自己的脑袋像土豆泥般黏成了一团。
他又试着重新开头。“你可以尽早回来吗,我准备和你约会——前提是今天不会有任何意外。”
“好的,当然可以。”
皮特罗用他刚起床的极度缺乏灵感的头脑苦思。
“约会,”他无力地反复念着,“嗯,我想,我想我们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约会过了,另外见面的次数都可以用手指数的过来。我希望你别放我鸽子。”
构想约会耗去皮特罗太多精力,他疲惫地闭上眼,翻转头部取得舒适的角度,迅速放松对全身肌肉的控制。
此时,前夜模糊的余绪从他意识的裂隙潜入——不过这次的情况则是一段漫长而似乎无穷无尽的欲望,莉莉安昨天和他缠绵。
他们喝干十多瓶啤酒配坚果,期间,莉莉安倾诉她的过去——大概是一百多岁时的某几次冒险历程给他听。
——好几个小时后一个声音传来,皮特罗并没有理会,睡眠覆盖他,将他笼罩,钻入他的意识与外界连接的通道将其塞满。
突然间他清醒了,从温暖的被窝中伸出一只手,接听电话问:“你好,这里是皮特罗-马克西莫夫。有什么事?”
“中午好,马克西莫夫先生,请问准备几点过来?”是某个古玩店的店主,一个小巧可爱的老太太。
“什么几点?”
“先生,我想我最好先知道你几点来访,那么我才可以估计要准备几点清场,先生。”
“三点,”皮特罗嘀咕道,“我三点就来。”
店主说,“好的,先生。”然后连同电话的嘟嘟声传来,这个声音也象征对他日上三竿还没有回复她的谴责。
良久,皮特罗起身穿上黑白相间的珠光晨袍,裹住他结实紧致的身体。
他边打了个呵欠边走进浴室,打开灯光,颇有兴致地站在镜子前打量自己。
一个悲惨不幸的幽魂,他想着。
通常在早晨他都会有这种想法——睡眠使他的脸色失血而呈现不自然的苍白。
但今天不同。
他的灵魂受到了-肉-体-上的治愈。
皮特罗随手抓了一下乱糟糟的卷毛,随意拉开领子去看后背上被抓出来的几道红红的指痕和几个若隐若现的齿痕。
一小时后,他梳洗着装完毕,来到楼下,坐在餐桌前,看着从皮夹里拿出的一张小纸片。
上面潦草地写着尚可辨识的古玩店地址。
——最后一行写着:“银行里的现金存款,$790。”
而在背面最下部有一行潦草的字:“哥伦比亚大学,人体基因改造可行性研讨会,16:00结束。”
最后一项带给他莫大的满足。
通常他过日子的方式犹如无脊椎动物,没有固定形状、没有骨架,而现在总算进化到中生代的动物,稳定甚至快活地朝-高-潮-前进。
他极端恐惧当一天生活的顶点到了该崩溃坠崖的时刻,当他终于和莉莉安见过面、聊过天、在笑声中与她告别之后,他最怕的就是转过身来,独自面对收拾茶杯的残渣和凌乱的房间的空虚。
皮特罗的生活正逐渐失去光彩。
这种刚觉得出现成为常态,有时他认为原因应追溯到几年前和父母分别的那天,他原不该被什么生命的虚掷等天真而一本正经的想法所困扰的。
然而,不能否认的是,几个月前他之所以开始厌恶训练和学习,依据基本对不上时间安排而总是错过时机,是因为某些挥之不去的相思瘾在作祟。
这些日子至今还被记录在皮特罗的日历本上保持干净的原状,每天以多二十四小时的代价在增加他的思念,而它们作为证物则是不争的事实。
日历上的对勾和伤心的哭脸见证了他的爱念,皮特罗总会陷入严重而惊骇的恐慌状态长达数小时。
若要为他的生活方式找到一个正当理由,无疑要首推“生活的无意义”。
没有在索科维亚日夜为炮火攻击的忧虑,没有总被普通人排挤针对的难受,虽然每天都像重复度日一样的枯燥,但皮特罗很感谢查尔斯给他们带来如今的生活——或许他应该更加感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