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啪嗒。
什么东西滴落到地上,是水吗?他听到泉眼里涌出的水流声。很刺耳。
为什么会刺耳呢,扶苏疑惑。他意识到自己似乎躺着地上,起身后却发现自己的身体依旧躺在地上,旁边是另一具尸体。
刚刚他听到的声音,是尸体脖子上喷溅出来的鲜血。浓稠、鲜艳,咕嘟咕嘟不断涌出像是永远也流不干。
突然,他的眼睛被一片鲜红遮盖,粘稠的鲜血喷溅到他身上,浓郁的铁锈充斥他的鼻腔。他拿手去擦却发现怎么擦也擦不干净,原来他的手上也都沾满了鲜血。
他杀人了,他杀死了他。
没有任何犹豫地割开他的颈动脉。
意识到这一点,空气丝丝缕缕地从他身体里逸出。他无法呼吸,巨大的恐慌淹没了他,原本地上的尸体消失不见,只剩下黑暗,黑暗。
和满身鲜血的他。
呕。呕——
扶苏在虚无的黑暗中睁眼,惊恐地干呕起来。
澄黄的一点灯光摇晃着刺痛他的眼睛。他大口喘着气,抓住衣领的指尖泛白,他听自己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空气瞬间抽离,他浑身颤抖着,无声流着眼泪,无法吸气,无法呼气。
好像有人在喊他,他张开嘴,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又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他感到有人握住了他的手,然后,他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终于,那人替他擦去了那些溅在他身上的腥臭粘稠的鲜血。
他终于看清,抱住他的人是上明。他听见她一声声喊着他的名字。
“扶苏哥哥,扶苏哥哥,我在,上明在这!”
“你能呼吸吗,能为我呼吸吗,跟我一起,吸气——呼气——”
两人的双手紧紧交握,上明从背后连着被子把扶苏抱进怀里,不断安抚他,不断重复这个过程直到扶苏的哭声平息,又能够重新呼吸。最后,两人又都沉沉睡去。
寂静的深夜重新归于安静。
清早,营地的篝火只剩下灰烬里的点点火星。不远处的树林弥漫着薄雾,天刚蒙蒙亮,偶尔有几声鸟叫声响起。
楚荍蹑手蹑脚地从扶苏账中出来,双手紧抱着胳膊抵御初秋的寒意。她走到没有一丝温暖的篝火前,坐下来的瞬间肩膀便垮了下来。她微微抬头,无意识地望着远处灰色的天空。眼泪不知什么时候从她眼角滑落,不是因为扶苏,而是为她自己。
她松了口气。
又似乎很孤独。
由内而外的空寂彻底地舔舐了她的心。
昨晚她几乎没怎么睡,早早地被那几声鸟鸣吵醒,便干脆起来去看看扶苏的状况。
当她看到两个小孩紧紧抱在一起的时候,嘴角不可避免的露出了温暖的笑容。
谁能想到当初上明可一点不喜欢扶苏,疏远地喊着长公子,可现在却是一口一个甜甜的扶苏哥哥。
楚荍看着两个小孩这几年感情越来越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心里很欣慰。扶苏太过早慧,有个同龄人能陪在他身边她也放心许多。
所以见他们还在熟睡,楚荍只是给两人掖了下被子就轻声离开了营帐。
自从穿过来,她很少有感到孤独的时候。很长一段时间内,她都沉浸在拥有一段全新人生的兴奋当中。扶苏成为她新的人生支点。到后来,她有了需要为之付出全部精力的事业,“日朝起,鸡犬眠”,她更加没有时间去感受“所谓”的孤独。
她从始至终也明白,她无法陪在扶苏身边一辈子。所以当扶苏身边出现重要的人的时候,她应该高兴才是。
她当然高兴。但楚荍想,当她人生的支点出现偏移的时候,她也应该被允许感到一点“难过”,一点“孤独”。
当她在这个冰冷的木凳坐下时,有一瞬间她以为她会被溺死在这一点难过和一点孤独里。
但幸好,有人及时出现握住她的肩膀把她救了出来。
“怎么了?”甘罗紧挨着楚荍身边坐下,搭在她肩膀上的手微微用力,关切地问。
听到熟悉的声音,一股安全感涌入她的心间,让她胃里的结松了一点。她收回望向天边呆滞放空的眼神,抿了抿嘴唇摇头,“没事。”
“去看过公子和上明了?”她故作轻松地问。
“还没。”甘罗也摇头。他也是睡不着便起来想着去看看扶苏的情况,结果刚走到这就看楚荍一个人坐在这里。她背影透出来的孤寂,让甘罗本能地停下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