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人又催促了一遍,白洛遥却没有反应,所有人都在望着她,她是与死者血缘最远的人,也是与死者亲缘最近的人。
白洛遥不知道该不该脱掉身上的孝袍,她有些茫然,似乎总觉得这一脱,她和奶奶那层几乎消散的关系,就要彻底消失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记得那是一个晴天,她在树上看鸟窝里的鸟儿时,树下来了几个孩子,其中有一个打扮很整洁的男孩是从城里来的,他模样有些得意:“城里可好了,有漂亮的车子,有肯德基,我的同学都是有钱人,跟你们这些村里人都不一样。”
白洛遥从树上跳下来,她的突然出现吓得几个孩子发出怪叫,而她丝毫没有道歉的意思,只是瞪着一双大眼睛,先伸手比划了一下,才结结巴巴说道:“城里....医院?”
“吓我一跳,原来是傻子啊,”有小孩懂了她的意思,“废话啊,城里肯定有医院。”
“城里的医生可厉害了,跟村里诊所的不能比,有那种大机器,什么病都能治好!”
白洛遥抬脚往家里跑,奶奶最近咳嗽很严重,前天去诊所时,那个大夫说看不出来什么病,得去医院,奶奶却说没钱,算了算了。
但是她长大了,她能挣钱,她要像隔壁的大伯一样,去城里打工。
她像鸟儿一样尽情奔跑,穿过田地,穿过草丛,穿过院子里的小水坑,推开客厅门时,却没有听到奶奶的问候声,因为她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有人窃窃私语起来,向着白卫国和李芳华使眼色,他们都记得白洛遥以前在丧事上的表现,这会儿仪式好不容易就要结束,所有人都害怕她突然发疯伤人。
人群最后方,夏笑笑迷茫地看向夏诺,她刚玩了会儿手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而夏诺大概能猜到白洛遥在想什么,不过面对这样的状况,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她能插手别人的家事吗?
白卫国在压力下看向白洛遥,正欲开口,话筒突然发出刺耳的呼啸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也包括白洛遥。
“哎哟,我的耳朵....”有人发出哀嚎。
是宋湛雨抢走了话筒,他穿着长衣长裤,脑袋上带着鸭舌帽,他将墨镜取下来,阳光下,浅黄色的瞳孔颜色越发的浅,几乎成了透明的白色。
“在三周年祭奠里,孝子会去除身上的孝服,”宋湛雨说道,“走出丧亲之痛,开启新生活。”
他环视众人,嘴角勾起一抹笑容,这让他显得淡定从容,自然大方。
“但是,除服不是除孝,”他看向白洛遥,“在清明节、新年、甚至任何时候,我们都能烧纸祭祀,缅怀先人。”
“小伙子说得对。”有人喊道。
“好!就是这样!”
“只要心中有思念,只要心中有爱,”他停顿了片刻,“那份联系就永远不会断。”
人群传来掌声和喝彩声,虽然不知道宋湛雨为什么突然这么说,但夏笑笑还是跟着鼓起掌来,宋湛雨将话筒还给主持人,不慌不忙地回到队伍最后方,他一边走着,一边侧头看了眼白洛遥,只见她脱掉外衣扔进火堆,而且正好看过来。
火舌旺盛的同时,宋湛雨却窘迫起来,他加快步伐回到自己原本的位置,将头藏到一个秃头村民的后方,默默低头把眼镜戴上,太阳不大,但他却十分燥热,甚至忍不住用手给自己扇风:“天!我都干了些什么....”
在乐队的吹奏中,一行人下了山,来到家门口时,已经围了不少看热闹的村民,主持人示意乐队停止演奏,清清嗓子,又开始说话了:“戴孝三年,未期已满,脱白转红,请老人的孙女上前,为我们换上大红对联,奏乐!”
乐队立刻热火朝天的演奏起来,唢呐手凝神屏气,吹起一串华丽的长音,锣鼓声即刻跟随,优美的音乐将现场的热烈气氛推向高潮。
白洛遥走到门前,撕下白色对联,接过白卫国递来的红色对联,踩在梯子上将它贴好。
守孝三年、服去福来,就此,整个三周年祭祀仪式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