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文本就对有钱人心存戒备,而港城的豪门有多封建,上流社会有多势利眼,她虽未亲身经历,也在TVB的连续剧里看过很多。
可许家对她的态度,却似乎与她的认知不同。
自婚礼开始筹备,明秀文便被邀请到深水湾大宅做过几次客。许家大少奶奶高颖琛亲自相迎,陪她将婚礼的各项细节一一过目。
从请来老师傅为她量身裁衣,到送来当季新款供她挑选,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妥帖,偏又总说是“请您帮忙拿主意”,给足了明秀文体面。
待诸事商议妥当,高颖琛推来几份文件。京州南城三百平米的大平层,只写着明秀文的名字。
高颖琛温声说:“爹地特意嘱咐的。虽然比不得家里舒服,但胜在离他们两个的住处近。若是担心平时空着可惜,让明喆过去住着也好,都是一家人。”
回到衡城,许家又赠与了一套省会的房产。一线江景,花园别墅。
当了千亿集团主席的丈母娘后,明秀文便不再亲自经营面馆,交由伙计打理。但她在衡城住惯了,未曾想过要搬到省会。
她想推辞,又不想显得自己小家子气,给明岚舒丢脸,最终只能说太破费了。
高颖琛却挽着她的手:“这么说就见外了。您把明明教得那么好,是许家该谢谢您。”
话里话外滴水不漏。但越是这样,明秀文心里越没底。
当年明岚舒早恋,面对贵妇的傲慢要求,明秀文尚能硬气说不,而如今摆在她面前的却已不是经济独立不独立的问题。
许绍恒背后的许沈两姓,是几代人积累的阶级鸿沟,是根植于血脉的门第之别。如果说上嫁吞针,那么嫁入许家就是吞金针。
许家越是礼数周全,就越让明秀文明白,在这场婚姻里她没法帮女儿撑场面。倘若有朝一日明岚舒在许家受了欺负,她也没有什么反驳的底气。
婚礼前一晚,明秀文入住许家安排的酒店。明岚舒也住在这里,明日从这里出嫁。
两层的复式独栋隐于酒店园林深处,隔绝了媒体的打探。天一亮,迎亲的队伍就会抵达,明秀文将在这里接受新人的奉茶,然后送明岚舒上婚车。明天,她还将在仪式上,亲手把明岚舒托付给另一个男人。
一晚上明秀文的思绪很乱,辗转反侧,直到听见敲门声。门打开,她看见明岚舒站在外面。
母女俩躺在一张床上时,明秀文盯着天花板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上一次这般亲近是何年何月。
“明天就要当新娘了。”明秀文的声音有些干涩:“你被网暴那阵子......”她顿住,清了清嗓子才继续,“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你嫁不出去的准备。”
明岚舒愣了一下,转过身来面向母亲:“那时候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风吹动窗幔,明秀文看见皎洁月光从缝隙中透出来,银白的光斑跳跃在天花板上。
“那次......我不该打你。”她默了默:“怪不怪妈妈以前对你太严?”
明岚舒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她愣愣地看着母亲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皱纹。
“是会有点委屈。”隔了一阵,她小声说:“特别是看到别的女孩子能够撒娇,能够偷懒的时候。但我知道你是爱我的。”
眼眶涌上灼热的痛感。明秀文从被子里伸出手,又顿住。最终,她只是帮女儿掖了掖被角。
房间里安静了一会儿。
等眼底的热意被彻底压回去,明秀文才问:“他对你好吗?”
明岚舒轻轻点了点头。
“你很喜欢他?”
明岚舒又轻轻地“嗯”了一声,手指不自觉地绕着枕边的长发。
母女俩鲜少有这种温情时刻,少到让她觉得,在母亲面前袒露对一个男人的心意很难为情。
“我没想到他会来衡城找你。”明秀文看着女儿,轻叹了一声:“那天他到店里来,我赶他走,说得很难听。他一直默默忍着,只是一再恳请我同意让他见你。”
她想起面馆里那个西装笔挺的突兀身影。在旁人对明岚舒避之唯恐不及时,他却千里迢迢赶赴她身边。
“妹妹,你比妈妈有出息。你选的人,也比妈妈选的好。”
明秀文自嘲地笑了笑。借着月光,她细细打量明岚舒。她们是母女,有相似的轮廓。但明岚舒的眸中有她从未拥有过的光。
“但是那样的门第,你嫁进去,受了委屈被人议论,妈妈一点都帮不了你。你怕不怕?”她终于问出了口。
诚然许家将她奉为上宾,但明秀文很清楚:豪门深似海,日后漫长岁月里,那些盘根错节的家族关系,藏在笑脸下的规矩讲究,才是女儿真正要面对的难关。
“我跟阿恒说过小时候掉进枯井的事,”明岚舒忽然说。
明秀文呼吸一滞:“他怎么说?”
“他听完什么都没说,只是很用力地抱紧了我。”
明岚舒的睫毛颤了颤,像是又感受到那个怀抱的温度。
“不用担心我。”她静静与母亲对望片刻,继而眼角弯了弯:“有阿恒在我不会受委屈。”
“这么信他?”
明岚舒不假思索地点头:“他不会骗我,我说过的每句话他都记得。妈妈你知道吗,我说我想摘下一颗星星,他就真的送了一颗小行星给我。我第一次见他是在电梯里,那时我狼狈极了,他转过头去把体面留给我。他很绅士,是我见过教养最好的人。他很有钱,有很好的出身,还有很伟大的事业,”明岚舒说着说着,耳朵悄悄泛起薄红,“但他说我是他的软肋。”
明秀文安静地听着,终于忍不住打断:“他就这么好?好到让你当情妇也心甘情愿。”
明岚舒怔了怔。
“也不是,他跟我在一起以后没有其他人。”她抿了抿唇,难为情地绞着手指,“严格讲,我其实是他的女朋友啦。”
“傻孩子。”明秀文摇头,边叹气边笑。
“妈妈,”明岚舒翻了个身,把脸蒙进枕头,有些扭捏地说:“我现在好想见他。”
“哪有婚礼前见面的新郎新娘。”明秀文伸手把她的脸从枕头里拨出来。语气虽硬,却顺手替她理了理蹭乱的额发:快睡,明天一早就能见到他了。”
按照习俗,明岚舒和许绍恒在婚礼前分开了三天。虽然他们曾经分开过更久,可明岚舒从未觉得有今夜这般难熬。
等明秀文睡着后,她悄然掀开被角下床,踮着脚去了阳台。
许绍恒接到明岚舒电话的时候,已经在深水湾大宅的后花园转了一个多小时。
此刻若是抽支烟,或许能稍稍缓解莫名的心绪,但他已经戒了一个多月,现在只能徒劳地来回踱步。
许绍骢倚在石柱栏杆边。他被许绍恒拉来被迫散步,本想抱怨两句,但看着弟弟这副模样,倏而想起了他二十六岁时的样子——在仪式开始前半小时还在打电话讨论Flyer收购案的条款,连领结都是宋秘书匆忙送到休息室的。
“Charles,你再走下去,草坪就要被你走出一条路来了。”
许绍恒停下来:“要是明天她突然反悔怎么办?”
许绍骢一怔,继而失笑:“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