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经犹豫,林宗义深呼一口气,颤着手将信纸取了出来,再用虎口处压握住单薄的纸张将它仔细摊平。
三年的军营日子里,除了操练,他做得最多的事便是在写信之余学着识了许多字,以致寻常文字他大多都能认识,不再是曾经那个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的无知汉子了。
他也庆幸自己学了字,眼下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信上的内容。
目光在纸上游移片刻后,林宗义倒吸了一口气,眼睛瞪得溜圆直直盯着薄纸上的字,眼里透露出无比强烈的欣喜之意。
此时此刻,原本有些慌乱的心脏像要是从胸膛里乍破而出一般剧烈跳动着,林宗义内心狂喜一阵,在心头呼喊道:长安!芫娘去了长安!
来不及思考,林宗义将信纸折好揣进怀中又往心口处压了压,随后只听“嘭”的一声,便抱着木匣冲出了客栈。
*
快马加鞭一阵赶路,林宗义终在第二日夜色落幕之时抵达了长安。
本是直奔将军府想要将消息快速告知于谢濛,却被管家告知他家将军正在满月楼应邀友人。
听后,林宗义垂头思忖,心想:自己并未被受邀,若是强行闯入席面,怕是只会给自己徒增麻烦,可若不早些将芫娘在长安的消息递去,谢将军派出去的人缺少大致方向,也会白白浪费掉不少时间和精力。
快速说服自己,林宗义调转马头离开了将军府,奔着满月楼寻人去了。
不到片刻,驭马声停在了一座楼前。
林宗义翻身下马,驻足在满月楼门前打量起这座灯火通明的楼宇。
方才打听时听人说,这楼是喝花酒的地方。
“花酒”二字他在军营的糙汉口中听到过,只是他初听时不懂,出于好奇便随口问了一句“什么是花酒”。
当时的情况他还记得,声音一出时周遭全都安静下来齐齐盯着他看,片刻之后众人便哄堂大笑起来,朝他说着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也只是面无表情看着他们。
随后等众人散去,还是石鹏山凑在他身旁说道:“喝花酒就是让一些歌姬妓子作陪侍,供男人饮酒取乐,反正那地方不是正经人去的,你这老实汉子就别去了,要是去了,你的芫娘可得气坏身子咯。”
石鹏山的话回荡在耳畔,林宗义也有些抗拒这里,可谢濛就坐在里头喝酒,万一他在外头等一晚只等到一个醉鬼出来,那他的话该跟谁说?
想了一阵,林宗义还是进了楼。
“将军,林宗义求见。”
守在门侧的士兵进屋禀告时,不禁让谢濛端杯豪饮的手一滞,心道:他这时寻来干嘛?
招林宗义进屋后,谢濛诧异道:“你也是来满月楼喝花酒的?”
林宗义摇头,如实答道:“我不喝花酒,是特意来寻将军的。”
他就说嘛,这脑子一根筋的汉子怎么会来喝花酒,还是太过高估他了。
谢濛腹诽一阵,清了清嗓:“既已散职,那就莫要谈公事了,小林啊,来,过来坐。”
谢濛无心谈事,此刻只想将面前的汉子用酒放倒,叫他醉了好闭嘴,于是示意侍者倒酒,说道:“有事你大可明日白天来寻本将,今夜却如此扫本将的兴致,小林,你该自罚一杯。”
林宗义听到这般话语有些为难,对上谢濛鼓舞的目光,不得不举起面前的酒杯,一口闷下那略带辣意的水液。
“好!爽快!”
谢濛一阵拍手叫好,见正有下酒菜端了上来,立马说道:“小林啊,这光喝酒可不行,伤身,这酒与菜不分家,得和菜一起吃才行。”
“本将听底下人说东街一家无名脚店里的特色菜味道极佳,叫什么…凉…对!叫凉拌耳片,这菜是本将特意命人买来的,你我今夜好好品尝美酒佳肴,来个不醉不归!”
“凉拌…耳片。”林宗义被方才那杯酒烧得有些面热,听谢濛说道一阵,忽然想起自己以前也吃过拌菜。
芫娘拌的鸡肉,拌的蔬菜,他许多年前就吃过了。
林宗义一时感慨,心想:当年与芫娘在淮京摆摊卖拌菜的一段日子里,引得城中许多小贩竞相模仿,可那最后的味道都不及芫娘做的出彩,如今,这拌菜传来传去,都已经成了这长安的特色菜了,真是稀奇。
谢濛泯了一口酒,抬眼便看见面前的汉子嘴角不自觉扬起,突然有些好奇,抱臂问道:“你笑什么?”
“三年前,我在淮京时便是卖这菜的,如今三年后到了长安,竟也能吃上这菜,我笑只不过是觉得有趣罢了。”
“据我所知,你不是猎户吗,怎地又成了那市井小贩了?”
林宗义从谢濛目光中瞧出一丝探究打量的意味,随即向他解释道:“将军放心,我当真是猎户,我只不过是在…心上人身旁打打下手。”
一提及那个心上人,谢濛便发觉眼前的汉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种抠脚大汉化身成娇羞小姑娘的感觉,看得他有些说不上来的…别扭。
无意间打了个颤,锦衣下的皮肤立马激起一阵鸡皮疙瘩,谢濛皱了皱眉连忙说道:“好了,别说那些了,吃菜喝酒!”
听见谢濛口气中似有些不悦,林宗义止了话,随即便抬起筷子往那拌耳片夹去。
放入口中嚼了不到片刻,筷子滑落在地上的敲击声响起,下一刻,只见林宗义猛然起身,红着眼大声问道:“将军!你方才说这菜是在哪儿买的?”
这一惊一乍的动静惊得谢濛将手中的酒水都洒了不少,蹙着眉头回道:“东街无名脚店啊……咋了,你吃了怎地这副模样,是这耳片太过难吃?你这会儿…难不成要上门去砸人家招牌啊?”
林宗义来不及解释,道谢后急急离开了满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