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寓已经是后半夜。
咳咳……程冥趴在洗手台,口鼻都喷出了血沫,星星点点坠在雪白瓷面上,像喷漆图画。
来不及收拾,她粗喘着气,紧急给自己注射了一支抑制剂。
血液涌流间,她甚至能明显感受到有新的细胞汇入自己的身体,与“原住民”融合,激起免疫系统的急性排斥反应,于是各处都开始疼痛,神经肌肉脱了控制。
手指痉挛,视线也不清,腹部被压出红印,一缕发丝缠结成触手轻托在她腕间,辅助她按下针头开关。
很贴心的举动,但并没能化解一丝一毫它宿主濒临爆发的情绪。
“你到底在干什么?”药效发挥,融合进程被缓释,晕眩感略微缓和,程冥压住喘息,狠狠盯视镜中倒影,第一次展露如此不加掩饰的愤怒与敌意,“你跟它合作谋杀我?”
今晚这猝不及防的遭遇战,堪称历史重演。
猎物与猎手反转,摈除了一切科技手段,自然界生物最原始赤裸的博弈。但不同的是,这回对方似乎正处繁衍期,孢子四处散逸,企图以血肉为土壤扎根,占据这副可口的新躯。
有了先前经验,虽然狼狈,程冥倒是避开了菌丝缠绞,无奈口罩被扯落,孢子粉末呛进呼吸道,喉咙像含进砂砾,咳嗽间品尝到浓重的铁锈味,混合着海腥气,仿佛生嚼了一口沉淀着无数动植物腐烂尸泥的海底沙。
敌人更加难缠,己方辅助却掉线。寄生物像消失了一样。
如此危急时刻,它装聋作哑按兵不动,一直到程冥忍无可忍喝了声:“小溟!”
她不知道它应没应。
真菌孢子在她气道里张开触丝,她像条被丢到岸上的鱼,内脏被气压捏爆,呼吸越来越艰难,大脑缺氧昏沉,眼前彩斑交叠。
后面的事,不确定是体内鱼菌终于插手,还是因被逼到极限,肾上腺素飙升,身体本能求生反应……总之,她反杀并吞食了对方。
万幸,这次遇到的似乎只是一部分分离菌丝,远不如本体强大。
再有清醒的意识,是她从排风口重重摔进卫生间,地面有薄薄的积水,冰冷与疼痛双重刺激,她跌跌撞撞爬起来翻找药剂。
她不清楚她到底面对着几个敌人。要是鱼菌这时候兴风作浪,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最恐怖的地方在于,她摸不透它的心思。甚至于这种生物究竟有没有“心思”?或者它根本一切只凭本能?
“如果我想对你不利,一开始就不会提醒。”面对质问,它声线沉静为自己辩驳,表现得倒还挺有逻辑。
但对眼下的程冥而言,毫无说服力。
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它一开始还没认清楚对方来历?
她隐隐咬住牙关,语速加快,“那你后来在等什么?等我死吗?”
如果不是当今科技还做不到让没脑子的人活着,她真想掏出大脑好好涮涮、将这头碍手碍脚碍事独不会爱人的鱼菌冲进下水道!
“你死了对我没有好处。”反复被怀疑,小溟也终于恼羞成怒,“我只是不想被它发现、更不想吃它,你懂吗?它闻起来很恶心,散发着恶臭的雄性!”
用一句通俗到有些粗俗的人类语言形容,它拿对方当食物,对方却想泡它。
这一切听起来都太荒谬。
以至最后一个字音落下,除了水池滴答,万籁俱寂——情绪突然激动的寄生物,把本来情绪激动的程冥吓了一跳。于是,她诡异地冷静了。
“……”她几度张嘴又合上,最后,匪夷所思扬高了音量,“你是雌性?”
“你是雌性,我当然是雌性!”
不是,你们难道不应该雌雄同体或者多种性别模式……等等,它另一半是鱼……程冥觉得自己脑子乱了。
太乱了。
她需要缓缓。
曾经信口的调戏,只是因为她根本没把对方视为一个独立个体,没用人的目光将其等同视之——寄生物,谈什么“独立”,谈什么“个体”?
可是现在,忽然知道了它的性别,知道了原来它也可称之为“她”,知道它也有脾气,有个性,似乎和她完全一样,没有分别……程冥竟莫名觉得多出了几分不自在。
连垂搭在她手臂的“头发”,都像变了味的抚摸。
手筋轻抽,她动了下手指,抖掉那一缕菌丝。
再抬眼看向镜子,停了停,刚刚张口——
“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