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此刻没有出现。杨远心覆过手掌，杂草落地。

杨远心笑笑，答：“二哥和馥女侠离开庄子后，大哥会偷偷来这儿，替馥女侠照顾花草。这里年纪最大的那盆牡丹已经十岁了。约莫最近大哥受流言蜚语影响，没了打理的心情，所以没来了。”

“那怪不得，”北冥瑶点点头，她抬手，剑柄对着紧闭的房门，“我们可以进去吗？”

杨远心往后退了两步，对着房门伸出手掌：“自然可以。”

比起杨去疾的屋子，这间屋子要显得肮脏很多。

一开门，就是迎面的浓烈的灰尘味、霉味，书架上、桌面都积攒了肉眼可见的尘埃。

大婚时贴的双喜窗花被摘下，规整地置于床头；床前踏板塌了一半，使得北冥瑶差点给床行了个大礼；床上只有一个枕头、一床薄被。坐在床上往北看去，能看到轩窗前挂着一把北胡短刀，短刀旁还挂着半幅鹿角。

刚刚在杨去疾的屋子里，她们也见到了半幅鹿角，也挂在北面轩窗。

“这和徐醉茗的故乡是同一个地方。”北冥瑶手中捏着鹿角，踮脚观察。

鹿角总体光滑，只是有些天然的小疙瘩。

杨远心的声音在身后传来，平静陈述：“这是大哥第一次出航带回来的，二哥很喜欢，谁也不给碰，但遇上了馥女侠，二哥的一切规则就随之瓦解了。”

北冥瑶按照之前寻证的方法，将馥常游的屋子查了一遍，而最不一样的地方是在将被褥丢下床后发现的。

床板上空无一物，一块被人为用工具撬损过的区域光明正大地展露在三双眼睛前。

北冥瑶的目光自然地越过就在身边的杨远心，落在倚着门闭目养神的风雨身上。

风雨融进了银色的明亮月光中。圣洁、遗世独立。

风雨感受到了北冥瑶的目光，她微微侧脸，余光回望。

“听说风雨店主已经活了一百多年了，光隐居都隐居了八十年。”杨远心顺着北冥瑶的目光，同样望向了门边那位穿着紧身飘逸衣裙、气质超然淡泊的传说人物。

北冥瑶没有回答。她和风雨之间有旧怨，所以她几乎收集了市面上关于风雨店主的全部消息。如果要弄一个排行榜，比一比谁对风雨店主的了解最多，她或许都敢赌一把——赌自己是第一名。但经过短短三天的相处，她又强烈地认为自己对风雨的了解尚且不够三成。

杨远心一眼看穿北冥瑶的心思，毕竟她们也是背靠背、下决心同生共死过几回的人。

她主动开口将话圆回来：“不过到底是怎么样，也只有风雨店主自己清楚了，毕竟江湖上还有传闻风雨店主已经活了千百年。虽然我是完全不信这个传闻的。”

“一起？”北冥瑶使了个眼色，示意杨远心和她一起将床板上有裂痕的区域撬开。

杨远心也不磨叽，干脆地给她搭了把手。

被损坏过的木板下是一个暗格，有差不多两个立起来的手掌深，里面放的都是纸张，一张叠一张，并用一根红绳呈十字地捆在一起。

“我非常喜欢陪你看瀑布，下一回，求你再带上我，可好？”

“宜言饮酒，与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静好。谢谢你，让我觉得自己只会喝酒读书，不像个江湖人，也能与所爱之侠女相知相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今日却意外在兄长生日宴上见到你，他们戏弄我，问我想不想你，我见你不看我，便不敢说想。但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

“天下大，江河宽，你曾以脚丈量天下，如今因爱我囚于山庄、一隅。你被我的爱困住了，常游，我太对不住你。”

“东山别后，高唐梦短，犹喜相逢。我知芳心念我，亦如我所想，但我愧疚深种，即便日日同桌用食，仍不敢再多看你。”

“东海有鲛珠王，炎海有炎珠，我想用它们给你做今年的新衣裳。当然，你穿什么都好看。”

……

北冥瑶将信件悉数放回原位，她已经了解了这沓纸张。

它们全都出于杨去疾之手，时间从馥常游杨去疾两人初识开始，到成亲后第八年结束。

从这些亲笔书信中可以看出，杨远心没有说谎。

杨去疾一开始很正常，能热烈地向馥常游表达自己的喜爱之情，亦能知进退，算得上追求女子的好典范；但之后，因为认为自己阻挡了馥常游的探索山川的步伐，杨去疾愧疚之意越发浓烈，甚至一度浓烈到在面对馥常游时会感到自惭形秽。

北冥瑶停下了翻阅的动作，杨远心却沉溺其中，她在蜡烛旁一张接一张地看，认真又迅速。

北冥瑶换了位置搜索，将床铺那块区域让给了需要空间缓冲情绪的杨远心。

衣柜内的布置和杨去疾的衣柜没什么区别，只是衣袍不再是单一的男袍，有江湖女子惯穿的衣袍，也有和杨去疾柜内一样款式的普通男袍。

至于荷包挎包，大多数是精致巧妙的商品货，只有小部分是明显的练手作。

北冥瑶将饭桌、书架仔细搜了一遍，没有找到可用的证物，便转战到最后一处——梳妆台。

长约两米，高两尺，梧桐木所制，主体木纹一半鲸鱼一半风景，中央嵌着一块大铜镜，铜镜上方挂着两束干花。

“这是什么花？”

没人回答。

风雨在暗淡的烛光中睁开眼，凭借声音的轨迹，找到了北冥瑶。她的目光落在北冥瑶面前的干花上，然后再次闭眼：“珙桐花。”

开时九九如数，见处双双颉颃。

北冥瑶拉开梳妆柜的最后一个抽屉，抽屉里只有一块手帕。

打开手帕，里面包裹着一块背后有倒钩的腰牌，腰牌上刻着一只江南山水画派自在技法的青鸟。

北冥瑶不动声色地将腰牌包回手帕，从桌上随便拿了一支簪，走向风雨。

果然，随着她的位置改变，杨远心会不自觉地将目光从纸张上短暂挪到她身上。

等她在风雨身边站定，杨远心的视线也收回了。

风雨闭着眼，先感受到一阵熟悉的气味越来越近，最后停在了咫尺之外，然后感受到原本空荡的掌心被塞满。

她慢慢睁眼，右手将北冥瑶给的东西塞入袖内暗袋：“怎么，觉得这个簪子很好看？”

“我有一支一模一样的，但这次没带出来，所以看到了馥女侠的，就想拿过来给你看看。”

“嗯。”

“这里不像人的居所，”风雨伸出手，没有感受到空气的流动，仿佛这个屋子里的风都和这个屋子里的时间、人一同在某个时间点消失了一样，“倒是像我的。”

“确实和你那座山有些相同，”北冥瑶与她并肩，靠在了书架上，“大概是因为缺少人气吧。”

风雨扭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然后垂眼，笑容也变得相对轻松：“不是那座山。是我家。”

北冥瑶意外，一时没控制住自己的惊讶表情：“你居然也有家？”

“有，”风雨维持着垂眼含笑的姿势，“在那里，我有一间白色琉璃瓦筑成的房子，位于雪山之巅，大家不常来，终日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