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都府衙府门高大,门柱选用银红色,飞檐和牌匾旁都刻画贝壳、鱼类、南风糖、豆腐瓤豆子等南风都常见之物。
府衙对面,树荫下,徐醉茗背着她沉甸甸的包袱,双臂交叉环胸,左脚迈出,右胯支撑,呈人字站立:“嗯……人家直接说不在府衙,你的身份也没处用啊。”
宴槐序也和徐醉茗一样,只不过伸出的是右脚,他呲牙,燥热的空气就从牙缝中吸进去:“看来是做贼心虚,专门躲我们。可惜了,应该看完他的黑料我再离家出走的。”
徐醉茗没在意宴槐序的话,一拍脑袋,对身边已经见过两面的药酒摊少女喊道:“摊主,你名讳为何?”
药酒摊少女一边低头给客人包药酒,一边答道:“徐大侠,我叫任心。”
“任心?好名字。随心而动,任性逍遥,”徐醉茗很喜欢这个名字,笑嘻嘻问,“你消息比我们灵通,你可知今日荆家家主可在家?”
任心将包好的药酒交给客人,笑意盈盈道:“再来。”然后用摆在桌子上的手帕擦干净手,离徐醉茗几步路却仍然小跑到徐醉茗身边,眼睛疲惫却明亮:“今日是百灵节,忌讳多,城里大户在今天都不会出门,就连藻鱼楼今日都不敢开门。”
徐醉茗疑问从心起,她从来没听说过有这个节日。但她没多问,推了宴槐序一把,下巴一扬,朝向荆家方向:“走吧,去请荆家主。”
宴槐序点头,跟上徐醉茗,等身边无人,才道:“南风从前替朝廷养战马的那户荆家?”
徐醉茗惊讶:“你居然知道。”
宴槐序叹气,随后无奈地摇头:“北冥瑶告诉你的?她不该告诉你。”
宴槐序目光沉静,竟然正经起来。
“为什么?”
“荆家涉及朝廷旧事,没落三十年,就算在朝时也权势微弱,皇帝不会把荆家放在眼里。但阿瑶,是北冥家的人。如果皇帝想,他就可以在阿瑶和荆家来往的事上随意做文章,利用荆家本身就是罪臣之后的身份,让阿瑶受罚,还能让天下人觉得他罚得名正言顺。”
徐醉茗猛然停下脚步,不再前进,她担忧地扭头问宴槐序:“那我是不是不该去找荆家主帮忙?”
宴槐序沉默了一会儿,眼皮一抬:“去?你们去过一次了?”
“对,”徐醉茗急切点头,解释道,“只是去借几匹马。北冥瑶带着我们去的。”
“借马?”宴槐序听到没好气地哂笑一声,小声自言自语道,“北冥瑶,你挺疯的呀。”
徐醉茗本就不放松的眉毛更紧了,她急急道:“你倒是说清楚啊,去还是不去。你们朝廷中人弯弯绕绕的道道我又不懂!”
“去!”宴槐序声音大了些,“去一次,有猫腻;去多几次,就是寻常往来了。而且,之前阿瑶来了,这次没来。”宴槐序半仰头看天空,挂玉鹰的扇子噗地一声打开:“之前,只去过一次,他就只能猜测阿瑶别有用心,但如果加上这一次,他就还可以猜测阿瑶只是为了履行她师父的交待、完成和你们的江湖事宜。就看他这次选择哪个猜测了。”
两人重新朝荆家进发。
“我觉得,就算你和阿瑶关系好,她做错了事,你也不该像刚刚那样嘲笑她。”徐醉茗憋了这话十几步,最终还是选择在进荆家门前释放。
“嘲笑?”宴槐序后知后觉,原来她是在说他刚刚说北冥瑶疯了的那句话,他咧开嘴,笑着晃脑袋,“我刚刚说了阿瑶不应靠近荆家的原因,你都立马停下脚步了,她北冥瑶还主动去招荆家,不疯?还是你以为我说的原因,她北冥瑶不知道?”
两人在荆家府门前站定,荆家府门一如上一次拜访时紧闭。
宴槐序重重叹气:“她那么聪明,怎么可能不知道。就是故意的,她心软,知道百姓求活路不容易,对荆家生了慈悲一念。在她想来,”宴槐序盯住门匾,“荆家没落三十年,为了避祸,最初的十年也不敢碰马,被迫丢失支撑生计之能,至如今,入了江湖,才敢凭祖上技艺重新混个温饱。她啊,想利用自己的身份让大家再看一眼荆家的马。”
徐醉茗也抬头看向那曾经染过金箔的门匾,感叹道:“一瞬善念,却给自己带来了麻烦。”
徐醉茗不像宴槐序,她对北冥瑶的做法并没有异议,因为江湖本身就是一个随时随地因为一瞬善念就会惹上麻烦的地方。她只是再次刷新了对北冥瑶这个帝都贵女的认识。
除了是帝都贵女,除了是世家北冥家的女儿,除了是名动天下的福寿将军,除了是枪圣唯一的贵族徒弟,她本身是什么样子的呢?
徐醉茗拍拍挂在腰间的骨朵,清清嗓,大步向前,扣住门环怕打几下,大声喊道:“荆家主!徐门徐醉茗求见!荆家主!徐门徐醉茗求见!”
“在别人家门外大声嚷嚷自己的名字干什么!丢人!”
徐醉茗眉头一下就皱起来了,眉宇间露出清澈的疑惑——这把声音好熟。
“徐醉茗,回头。”
徐醉茗下半身还停留在原地,上半身就后方扭了大半,她的手脚慌乱起来,心虚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宴槐序,结结巴巴对身前人喊道:“二……二姐。”
徐与青一身红衣,持剑,长发高束,发冠为银、镂空,目狭长、似狐狸的眼睛。女子面无表情,就像画上的索命黑白双煞,吓人得很。她跟着徐醉茗目光的游离,瞥了一眼宴槐序,眼尾上挑,极其不悦,指责道:“怎么和朝廷人在一起?”
“啊?”徐醉茗一步跨下台阶,直达徐与青身边,“徐与青,你怎么一下就看出他是朝廷人的?”
徐与青推开徐醉茗压在手臂上的头,臭着一张脸仿佛刚从赌场输光了全部家产:“经常行走江湖的人都能一眼看出来。你问问你师姐们,”徐与青竖着大拇指,指向身后的徐门弟子,“你问问她们是不是也一眼看出来了。”
徐醉茗张嘴打算问,却被徐与青剥夺了机会。徐与青指着荆家大门,道:“徐醉茗,就你这水平,你怎么敢结下十面郎君的委托的?出了少林,直接回徐门,是会要了你的命吗?”
“那倒不会。”徐醉茗条件反射般地迅速答道。
她摆出一张笑嘻嘻讨好的脸,蹭上徐与青手臂的衣物,道:“二姐你就别骂我了呗。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是我在护送着这坛酒了。”
徐与青好像这才看到徐醉茗背着的大包袱,脸色再黑了一个度,她使劲甩开徐醉茗,但没成功,最后,只能拖着徐醉茗上前敲门,中气十足,声量适中:“徐门,徐与青。”
徐醉茗哼哼两声,伸出左手,在徐与青眼前晃了两回,放下了大拇指,然后第二根、第三根、第四根,小拇指弯到一半,门就嘎吱嘎吱地被拉开。
宴槐序摇着扇子上前,走到徐醉茗身边,看着徐与青和一群徐门弟子的背影,感叹道:“看来你二姐要比你有威势得多得多得多啊。”
徐醉茗眯眼,也看着徐与青和其他徐门师姐们的背影,认同地点头道:“她可是我所有姐姐之中唯一一个在徐门兼任两个高级职务的人。”
徐醉茗摊出右手,摁下大拇指:“徐门辽远分堂堂主,”又摁下食指,“徐门长老。”
两人跨过门槛,宴槐序倒吸一口凉气,很感兴趣地道:“长老?她很年轻。”
“当然,”徐醉茗炫耀道,“我二姐只比我大七岁。”
两人转过墙角,徐醉茗继续解释:“我们江湖门派的长老和你们那种论资排辈的不同,我们是能者居之。我二姐十三岁出江湖,徐门大大小小的事情、生意都经她的手多年,而且她武功也是我们这一代中最强的。”
徐醉茗扬起下巴,像只骄傲的兔子,她手臂化砍刀,在空中哗哗响:“徐与青的云尽骨朵轻易不出山,出山必拿人命。”
“怪不得。”怪不得持剑。原来,骨朵并非她的常用武器。
徐醉茗和宴槐序被荆家老管家拦在门外,老管家比上次见面多了笑容:“家主正和与青堂主商谈要事,还请你们等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