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外之意,无需催她,她乘会儿凉就进去。
一席话过,却是未闻答复。
她蓦然回首,是他。
那夜他所着,同他今日送来的婚服同色,皆是玄纁色,站在那儿,玉面红透,周身散发出清浅的酒气。
她问:“世子何故深夜造访?”
她想说,他僭越了。
他听出话中意。
他近日忙得很,今天也是处理了一整天的繁杂琐事,晚上还与朝中大臣交际应酬。
晚上分明是要回府的,却不知为何半路上改道来了公主府。
他脑中思绪纷乱,不答反问道:“白日里那小子,现下可是在府上?”
“公主府的事情,我想,还轮不到世子来管!”女子声音平静祥和。
平静到,好似在说,今夜月色真不错。
气氛骤然凝结,只有鸣蝉一声声引吭高歌,势要将夜晚的寂静破坏殆尽,让燥热愈发燥热。
他心想,自己确实不该问的,如他这般非要问出个所以然。
需知,有很多事情,是问不出结果的。
可他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
他步步走向她,眼底殷红愈盛。
“为什么?”为什么要将他留在身边,甚至接入府里。
“什么为什么?”别允故作镇定。
“他与你经历多少,我又与你经历多少?为什么,他只是在你身边摇尾乞怜,你便,便接纳了他。”便信任他。
别允见他步步逼近,眼中幽暗几乎要与夜色融为一体,只那眼底一线殷红,越烧越旺。
她实在看不下去了,他的模样太可口,可口到,让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她道:“我当然得接纳他,他是我弟弟。”
傅莽却像彻底失了理智般,像是极尽不甘,狠狠地盯着她,眼神深邃而锐利。
“弟弟?”
那一瞬,她感受到了威胁,那种带着天然野性的压迫,让她浑身上下汗毛倒立。
她的心砰砰直跳。
几乎全身每一个毛孔都紧绷着,不愿被他的气势压过,她抬眼,狭长的眼中,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峻。
而后,她逐字道:“同父异母的弟弟,不行吗?”
傅莽心里高筑的祭台顷刻崩塌,他几乎是逃似的离开了公主府。
后来,他无数次后悔自己的冲动,以至许久不敢再来长公主府。
别允呢,自是不管他的难堪,她自己尚且被一堆破事儿拦着脱不开身。
又过半月,八月初八,黄道吉日。
清平公主与安定侯世子的婚礼如期而至,天地气象一片大好。
傍晚时分,云边彩霞绚烂如虹。
别允身着上玄下纁的婚服,坐等着今日的如意郎君。
郎君没来,储君却是先到了。
太子王翼,随清和公主一同而至。
二人见她,皆是两眼放光。
“阿姊,好美啊!”清和感叹。
别允扬唇,浅浅一笑,“你这是情景使然,任何女子,只要穿上这玄纁,都是美的。”
太子接腔道:“并非如此,阿姊确实惊为天人!”
别允这才转眼看他,问道:“听说太子在江东治灾,何时回来的?”
她竟没收到太子返城的消息,看来回头有必要跑一趟万春园。
“他呀,专程回来参加阿姊婚礼的呗!”清和挑眉,玩笑着说道。
闻言,她也笑着转头,问:“太子殿下,拨冗而归,是特意为恭贺我新禧的吗?”
几人相视而笑。
有人笑得坦荡,有人笑得拘谨。
太子回:“前两日到的,与父王呈报江东灾情,过两日便回了。”
这么听来,确实像是为了她回来的。
别允了然。
却听他又问:“阿姊,上回,送你的生辰礼,还喜欢吗?”
听太子这样问,清和一脸好奇地凑上来。
“那天我就好奇,快说说,翼弟送的什么礼?”
别允视线在二人之间游移,思来想去,过了几息,才笑道:“太子送的,是一个寓意,祝我白首不离,琴瑟百年。太子,我说的可对?”
太子眼中那微弱的光瞬时熄灭,似笑非笑着应道:“对,对!”
她又说:“清平感念太子心意,也祝愿,太子此去,平安顺遂。”
一曲高亢又喜庆的百鸟朝凤让今夜的喜气更上一层楼,是新郎官到了。
清和忙拿过喜扇,将她脸遮住。
别允握着手中团扇,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搀扶着出了门。
走向另一处不熟悉的府邸,走向不确定的明日。
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察觉到害怕,迷茫。
她忽然想起上回参加百里音笄礼时,紫苑送出去的那份包装精美的礼品。
好似自己眼下与那礼品也没什么两样,都被精心装点着,送到那办宴之人的府邸上。
那家主人会看过一眼后,就将她束之高阁呢,还是日日放在眼前,待有朝一日厌倦后,再束之高阁?
不知为何,她心里忽然涌起浓浓的恨意,握着喜扇的手渐渐无力脱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