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如何也除不去。
“如果没有你,一切都会比如今更加顺利。”祂浮在半空中,烦躁地揉了揉眉心,看着那只在天雷下负隅顽抗的小虫子,目光中不掩厌恶。
这天雷劈得一刻不停,避无可避,比升境渡劫更为凶险。
林藏锦勉强抗下十几道,已是强弩之末,之后的几道劫雷落在身上时,他只觉得神魂都要被生生撕碎,五脏六腑仿佛要被碾作一团,他撑着手里的剑,维持摇摇欲坠的平衡,再压不住翻涌的气血,蓦地吐出一口污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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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数千万年,“天缺”又重现于世。
一望无际的苍穹之上,是黑洞洞的、深不见底的虚无。
空旷的阁楼中,只余下一方一丈宽的卦盘,盘中卦象来回变换,时而大吉,时而大凶,仿佛被什么天外之物所扰乱,隐隐有碎裂之兆。
四处散落着没作完的画,纸面上墨迹未干,墨笔的主人却不知所踪。
而这卦象所指的方位,正是雪照山的位置。
另一头,离雪照山不远处的一处丛林中,有只正在渡劫的兔妖,好巧不巧赶上了这千万年难得一遇的天灾,单单是从山顶上落下的天雷余波,就比它本身渡劫所经历的劫雷危险上百倍,那天雷余波伴着劫雷降下时,兔妖哪里还有命在,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这雷劫夺去了生息。
小小的身体在雪地里躺了许久,直到飞雪铺满它的面颊。
那兔妖竟“死而复生”地睁开了殷红的双眸,倏地起身,甩掉了脸上如絮的雪花,似乎意识还不清醒,茫然地环顾四周,又低头看了看毛茸茸的兔掌。
然后,她抬起头,看见了望不到边的黑暗。
这吞噬天地的漆黑中,好像所有人的眼睛都被蒙上了一层轻纱,雪照山上发出巨响的天雷,丛林里细微的风吹草动,肆虐的魔气与不断涌入此地的灵流在此刻都显得无比清晰。
兔妖试着站起身,但倒霉的是,她脚下踩着的地面,已迅速爬满了裂纹,原本附着一层草皮的山石又变得光秃秃了,那些本来焕发生机的植株全然枯萎,像被天上的黑洞吸干了生命那般,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这是地基受损的征兆。
灵河就将要枯竭了。
在脚下的山石碎开之前,兔妖身形灵巧地蹦出十丈远,原本所在的地方则出现了一道长长的裂缝,一眼望去同天上那个黑洞一样深不见底。
兔妖心有余悸地喘了几口气,才从千万年的沉睡中苏醒,她一时也弄不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脚下的地面再次晃动起来,她想往旁边躲开,却与另一道雷云不期而遇。
情况危急之下,兔妖发现自己能做的只有抱紧耳朵,或者跳下裂缝。
大不了就掉进那虚空中一探究竟!
兔妖回头看了眼那道裂缝,正准备下定决心直接跳进去,却被一阵熟悉的兽啼牵回了心绪。
看见直奔她而来的巨兽,兔妖眼前一亮:“迦南!”
迦南熟练地将她叼起来,丢到自己背上,步履敏捷地跨过那道裂缝,带着她一路往山林外跑,直到远离那团来势汹汹的雷云。
游亓开启招魂阵,或许也没想到阴差阳错,竟真的唤醒了殷九念。
此时的殷九念附身在了一只被雷劫劈死的兔妖身上,又正好替这妖修度过第一道雷劫,就这么半生不熟地修出了个大概的人形。
她伏在迦南身上,环着它毛茸茸的后颈,千万年前那场将她封印在雪照山底的仙魔大战仿佛还发生在昨日。
殷九念听着迦南向她倾诉从地牢内苏醒后的见闻,缓缓地拧紧了眉头:“你是说……雪照山的那群魔修想要唤醒我,却召来了更可怕的东西?”
她再次看了一眼天上那骇人的景象,神色几乎有些恍然:“郁鹤那小子真的没有骗人,他当年推算的天机,竟全都应验了……”
那双水灵灵的眼眸里,倒映着一片黑暗。
然而下一刻,又倏忽亮了起来。
起初,那只是极其微小的一颗光点,渺小而不起眼地出现在黯淡的天幕上,反射在瞳孔中,晕散开水波一样的清辉。
天边的光点多了起来,它们一颗又一颗地亮起,逐渐连成一片,闪烁着璀璨的光芒,愈发明亮,愈发耀眼。
天地皆沉入黑暗时,这样微末的光亮却也足够点亮整个世界。
与此同时,星宿殿中。
辛宿商那张稚童般的容颜迅速生长,直至垂垂老矣,乌黑秀发一夜斑白。
盘坐在她身侧为她护法的辛雪尘声音颤抖:“师父……”
辛宿商笑了笑,再站起来时,不再是从前还不及他肩膀高的幼年模样,辛雪尘仰头去看她,只觉得自己那时常爱从自己手里抢糖吃的师父,极少有那么一刻,如此时这般亭亭玉立,像暴风雪压不折的青松。
“雪尘,你知道我们醉仙引的妖修,为何非乱世不出吗?”
辛雪尘迟疑地答道:“为了……明哲保身?”
辛宿商缓声道:“我们妖修与生俱来对天地感召极为敏锐,换言之,我们与这世间万物,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说明哲保身,倒也不无道理。”
辛雪尘正要点头,眉心就被她屈指一弹,只好委屈地捂着额头:“师父!你不是也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干嘛打我……”
辛宿商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
“你就不能说得好听些么?咱们非乱世不出……虽是明哲保身,可同样也是为了平息乱世,还世间万物一个安宁的天下。”
辛雪尘静静地看着师父,良久没再出声。
抬头望向窗外,却见无数道柔和的星光将天地笼罩。
……像是燃烧着的灰尘。
他迷迷糊糊地想。
那么渺小,又那么热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