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任何语言能形容宋霜迟那一刻的绝望。
明明心口的血洞已经被补好,可那撕心裂肺的疼痛却在这时姗姗来迟,传遍四肢百骸,堵住他的耳朵,蒙住他的眼睛。
好似又回到了四年前,初到宋家村的他一夜间来到一个陌生的荒郊,身周唯一的亲人说着这是他的家乡就再也不见踪影,只留下一屋子的粮食、书籍和乐器。
他哭过闹过,可二叔始终没有出现。
他本是那样活泼灵动的性情,却在日复一日的孤寂中变得越来越安静疏冷,学会了长久的等待,最后终于在绝望中明白,他被抛弃在了这片废墟中。
那一次的绝望,持续了整整三个月。直到二叔终于再一次出现在他眼前,他的生命才终于鲜活起来。
那这一次呢?
宋霜迟痛苦的想,纵然二叔不在意他,可如果二叔要去死,那他呢?
二叔是他和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二叔若亡,他将再一次被所有人抛弃。
若如此,他宁愿永坠黑暗,再不要醒来。
可事情并未如他所愿。
耳边的声音慢慢恢复,眼前的黑暗也已驱散。
黑袍人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前,手上那极细的丝线正连着他的腕脉,也不知在做些什么。
“……永不伤害宋霜迟。。”
而云岫半跪于地,手上不知何时攥了一支绿色梅花,眼里是近乎虔诚的爱慕,“若违此誓,我愿灰飞烟灭。”他顿了顿,才轻声道,“薛满再无复生之日。”
“请持剑主见证。”
九溪冷声立约:“宋霜迟自然魂散之日,我愿将琅玕果暂时赠与淮雪仙君,助其复生。”
然后,他就再次陷入了黑暗。
等再次醒来之时,他已变成了一张白纸,跟着师父进了赤湖,认识了师兄。
宋霜迟从回忆中醒来,见绛尘眼里满是惊讶疑惑,却只安静等待着他继续往下讲,便笑了笑道:“师兄,你很奇怪吧?师父明明那么强,面对云岫怎么会毫无抵抗之力?”
“嗯。”
绛尘神情凝重的点头,“云岫是很强,可师父是化神巅峰,当世第一人。”
“因为……”宋霜迟轻轻叹了口气,“琅玕果千年方得一果,而我出生得太早了。”
绛尘记得,春回说,阿迟生来即亡,师父不知想了什么法子才让阿迟逆天而活。
如今他明白了,这逆天而活的法子是琅玕果。
可阿迟却为何要说,他出生得太早了呢?
绛尘心里慢慢有了一个惊骇的想法,却宁愿猜错。
而宋霜迟点着头,哑声道:“师父以半生灵力,换我体内这枚琅玕果早出世五百年。”
一世仙缘的事,实在太重,他终究还是不愿师兄为他背负着这余生难以安宁的愧悔,隐匿着不曾说出口。
巨大的惊震冲击着脑海,绛尘一时不知是该欣慰师父灵力惊人,半生灵力就能让传说中的神物早出世五百年;还是要感慨师父付出如此多的牺牲才换的阿迟这一世安稳;或是要埋怨师父竟为了一个死去的婴孩将赤湖的责任丢在一边……
可最终,他只是低喃道:“师父……”
“这枚琅玕果本可保我百岁无忧,可因为当夜那场变故……”
宋霜迟顿了顿,还是握着绛尘的手把实话说出了口,“持剑主说,我怕是活不过三十。”
绛尘的身体颤了颤。
阿迟的三十岁生辰,便是今年除夕,俱今不到四个月。
宣和说,以他的灵力,阿迟撑不过明年春天。
相差竟然超不过三个月。
这个所谓的持剑主,竟然在十六年前就断了阿迟的死期。
绛尘沉默了许久,方才颤着声问:“阿迟,十六年前的约定,是什么?”
“我自然魂散之日,便是这枚琅玕果易主之时。”
宋霜迟伸手捂住自己的心口,“以我之死,助淮雪仙君复生。”
以一死,换一生。
听起来好像很公平。
可为什么是阿迟?
“师兄,我和你说这些,是想告诉你,世上再没有能救我的方法,镜湖的渡魂之术不能,蒙山尊者亦不能。”
宋霜迟抱住不停颤抖的绛尘,“阿绛,放弃吧。”
梨花碎了一地。
绛尘眼里的泪,终于无声无息的落了下来。
他们就此在梨花林住了下来。
好似又回到了枫院,却又有些不同。
宋霜迟依旧如往常一样,读书作画,弹琴品茶,日子悠闲惬意。可身边日日有绛尘相伴,他再不用孤寂的重复枫院时等待、重逢、分开、继续等待的循环。
梨花林灵力浓郁,绛尘身上的伤恢复得快,宋霜迟的身体却日复一日的虚弱下去。
他的脸色总是苍白,醒着的时候精神越来越差,睡着的时间越来越长,无论输多少灵力都不见效。
十二月初的时候,宋霜迟说:“阿绛,你想不想去一趟人间,看看我长大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