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会提着三五斤的猪肉,姥爷睡觉前切得碎碎的,再用一只坛子将猪肉装里煨几个小时,第二天姥爷去工作,海燕一醒,揭开坛盖,猪肉就熟了,坛边凝结成了雪白的猪油。
褐红色的猪肉丁裹在里面像雪地里挖出的小红果,中午,海燕自己在家炒菜,就从坛子里舀小半勺子肉丁放在锅里,要么炒菜,要么煮面,冒着肥腻的烟。
海燕馋肉,自然也就多听听每次李老板来都说些什么,那段时间次次都说:“老陈师傅啊,那个装配架的问题…到底什么时候能解决啊…”
“年底人靳老板就要来看看样机装得怎么样了,现在这进度肯定装不完,你可得给我想想办法啊。”
来来回回滚车轱辘般就这几句话,焦急得不行。
陈姥爷盯着海燕把最后一根面吃完,不让她浪费,利索收拾碗筷,进厨房烧水洗碗,海燕就擦擦桌子,工厂的房子全靠太阳能,厂子里的人不算少,用水人多并不是随时都有热水,姥爷舍不得她洗碗,这个天水刺骨,海燕洗完手又痒又红,会长冻疮。
平和清晰的声音从厨房传出,与锅碗瓢盆的碰撞声不搭,李老板曾经说过姥爷的声音听起就很有文化,“老李啊,这个不是我不解决,是他们的装配架设计就有问题…那个设计非常不合理,让我们工人很难办啊…”
话还未说完,李老板就取下烟打断:“老陈啊…不是我埋汰你,咋们懂个啥啊?”
“你一个没毕业的大学生,坐过牢,勉强算个高中生,我呢?一个书都没读几天的小学生,让我们忽悠别人还成,每年找点简单的订单做一做,利润低一点,挣些辛苦钱,养活工厂和工人,但这个南边来的佛可不好忽悠啊…”
“人家公司来的人都是高材生,眼睛片厚得我都担心会不会瞎了,人懂得比我们多…你要是告诉别人,老弟,不是我们做不出来,是你们设计有问题,这不纯纯扯犊子吗?”
“别以为你之前瞎猫碰死耗子,碰对了几次,把问题解决了…就每次都能碰上…”
“来了三天,还不走啊…揪着问题不放…请佛容易,送佛难啊…”
李老板长叹一口气,眼前浮现靳凌一天比一天难看的脸色,带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来出差,三个晚上了也变不好,有钱又风光也不知道矫情什么,砸了砸嘴,得出结论,要么就是男的不行,要么就是女的不行。
瞥了一眼蹲着马步在镜子前粘假睫毛的陈海燕,死样怪气翻着白眼,退后了两步,李老板吼了一句:“海燕儿,你这死丫头,吓我一跳…”
年纪大受不得惊,心脏突突得,扶墙顺口气,歇过来了,李老板又凑近点看海燕的眼睫毛,开始指点江山:“你这妆花得不行,眼睫毛不够长,差点意思,口红也不够红,头发得再留长点…”
海燕嗤之以鼻“切”了一声,满意地眨了眨自己眼睛,找眼线笔的功夫,抽出一点空闲:“你这样的老男人不懂…这叫婴儿弯睫毛。”
又掏出一根口红,“裸色口红,现在就流行这种自然的!”
李老板瘪嘴,细看了一下,X牌,但感觉这个X的弧度又太过于方正。
海燕撩着眼皮,颤巍巍地画眼线:“你以为女的都像你找的洗脚城,歌舞厅那种啊…”
“和那些大老板蓬嚓嚓跳个舞,哦哦啊啊上个床,血盆大口啵一下,眼睫毛眨一下,大波浪再撩一下,马上就答应你签单,你那些客户就喜欢的那种…骚/唧/唧的。”
姥爷听到这几个辣耳朵的词,抄流泡泡水的锅铲,系着美羊羊的塑料围裙,出来给了海燕一个响栗子,海燕吃痛,手一歪,眼线就起飞,飞过乌苏里河,小猫眼线夸张得变成了东北大虎。
姥爷叫她不要瞎说,又叫李老板不要给她说这些酒色财气,并且义正严辞说:“李老板啊,你那些都是违法犯罪的勾当啊,不要不当回事…”
李老板跟着附和,也跟着教育海燕,一天天的都在想什么。
姥爷絮絮叨叨,厨房那头水又尖叫着烧开了,又匆匆忙忙进去。
李老板瞪了一眼海燕,海燕也瞪回去,还装!不就是他带着那些大老板去的吗?她每次的任务就是陪大老板同行的老婆去城里,当个小跟班给她们拎包,为她们叫车,陪逛景点,顺便起到一个监视的作用,让她们不要打扰到他们“谈生意”。
海燕呸了一声,谈个鬼的生意,但每次李老板会给海燕几百块钱的辛苦费。
不过也有出现意外的时候,海燕去年目睹了大老板的老婆来捉奸,举着巴掌就将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床上抓起来,大冬天穿着个大裤衩就在街上打了起来。
李老板没有度数的眼镜下,精光一转,手指碰了碰舌头,从他X牌的男式皮钱包里数出三千块钱,递给海燕,说分五百给她,让她明天带着夏小姐也出去逛逛,好好安排一下。
海燕会意,双手收下三千块钱,李老板想了想,又从皮包再数了三千块钱给海燕说:“大方点,懂吧?”
海燕小鸡啄米般点头,看来这次来的老板是条非常大的鱼,平时小鱼小虾千百块钱就打发掉了。
于是第二天,海燕依旧化着飞起来的眼线,一大早就起床,辗转了大巴,公交,工厂距离市中心距离两百来公里,费了老大劲儿终于跟着导航到了酒店,她在54层的顶楼酒店大堂里第一次完整看清楚了冬天松花江的模样,像一条飘扬的白丝巾。
姥爷给海燕描述过,零下三十度的天气,一声炮响就拔地而起了无数的厂房,千万吨的设备日夜不息的轰隆燃烧,处理塔一座座炊烟袅袅,这条白丝系在黑土地上,像勋章,只有它还记得这里最后的那片荣光。
冰蓝的幕墙走廊上,海燕抬头看了看奢华绚丽的水晶灯,在电梯口处停留了一会,她有点紧张,磨磨蹭蹭不敢穿过冰蓝幕墙的走廊。
海燕每次干这种事情还是会觉得良心过不去,双手合十,闭眼开始暗暗祷告,她是一个奉公守法的人,她每次的任务只是陪吃陪玩,不守男德的男人才是罪魁祸首,菩萨娘娘追债的时候可一定不要找错人啊。
深呼吸,低着头的海燕正准备抬步,视线里的转角处,男人朝这个方向走来,高挑的影子延展到她脚下,她抬头,先是出现了一双蛇纹状的黑色皮鞋,紧接着毛呢材质的黑西装裤熨烫得一丝不苟,臂弯上搭一件皮质的黑色系带风衣,细长的手指拽着皮手套。
海燕看呆住,原来真的有人长得像画报杂志封面,但男人眉间皱着,颇有些硝烟弥漫的意味,靳凌摁下电梯,刚好在这层,门速开,凌厉地扫了一样海燕,问她:“你要下吗?”
海燕立刻收回过于直白窥探他的目光,被抓包,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窘迫,她又正大光明看了一眼帅哥,这次还注意到他侧面脖子上,贴近耳后的位置,有个非常明显的吻痕,看上去真的用了很大的力气吸出来的。
她本想提醒他一下,但靳凌太过于一本正经,海燕终究只是耸耸肩说:“不下。”
甩着马尾,海燕大步离开,依照着李老板给的房号信息找到靳老板与夏小姐住的房间号,非常淑女地敲了三下门,听到里面传来轻柔的女声,问:“谁呀?”
海燕清清嗓子,收了收平日里粗狂的说话方式,夹起嗓子答:“是我,海燕儿,陈海燕儿,李老板让我来找夏怡小姐的。”
里面的人透过门眼看了看,门缝渐渐打开。
海燕透过很薄很瘦门缝,看到了夏怡,套着长款的睡袍,纯白色的缎面落在脚踝,金色的蕾丝绣在里面的吊带裙胸/前,这可比她学校里的校花漂亮多了,眼睛都离不开。
海燕第一次见到人的皮肤居然真的像家里白花花的猪油一样,暖而腻,她甚至都不太敢想象,李老板口中的靳老板年纪有多大,肚子有多肥,身高有多矮,她数学不好,但正比例关系还是学得懂。
生活中这样的应用也很多,她肯定地认为“靳老板”一定比她之前见过的所有“大老板”都要丑。
并且海燕观察到夏小姐此时的嘴唇像木门上斑驳的朱漆,海燕和自己的小男朋友亲过嘴,她知道这是被强啃之后,鲜艳,脆弱,飘摇的模样。
这么漂亮的仙女刚刚才被猪强啃了。
海燕感到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