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当晚,一锅向上不断冒着热气的土豆炖牛腩摆在餐桌上,那每一块包裹在深棕色酱汁中的牛肉都已炖得酥烂,吸满了浓郁肉汁精华的土豆边缘微微透明,中心却保持着细腻的粉质感。
江礼然舀起一勺土豆牛腩,小心地盛进一旁干净的碗里,紧接着将附着在上面的香叶与花椒拨开。
“先放这个碗里,你凉一下再吃,不然很烫。” 说完,她拉开身旁的餐椅,坐了下来。
她双手托住脸,歪头静静地看着桌边的人,眼里是说不明道不清的慈爱。
今天她之所以特意在房间里做晚饭,是因为听裴元序说晚点要去年迈的长辈家里拜早年,明天小年并不会回家。
再者是,她也想让她尝尝自己新学的手艺。
裴元序捻起一块牛肉放到嘴边,呼呼吹了下,用嘴唇轻轻试探了下温度后,便放入口中。
随着软嫩的牛肉在嘴里慢慢化开,她的眼睛微微闭上,甘甜和肉香从舌头蔓延至全身,将每个细胞都被幸福填满。
她嚼得津津有味,眼尾弯成月牙,时不时点头,似乎是在赞赏江礼然手艺的绝妙。
江礼然的双眼就像被涂上一层强力胶,从刚才就一直黏在裴元序身上,从未放下过。
好可爱啊……元序……
炙热的眼神让裴元序越吃越不自在,她调整了下坐姿,嘴唇紧紧抿着,过了好半天才从嘴巴里蹦出来几个字:“你不吃吗?”
江礼然支着下巴,笑眼盈盈地指着锅里的菜:“嗯嗯!我很饱,你要把它全吃完~”
她还没意识到,她的眼睛一直在锁定裴元序的脸,惹得裴元序吃饭都坐立难安。
才刚放下筷,一室的宁静突然被电视背景墙后传来的细微响动打破。
那声音虽不大,却如同细针般刺破了平静,瞬间吸引了江礼然全部的注意力。她霍然偏过头,目光紧锁在那个方向,心跳加速。
昏暗的灯光下,只见一个黑影缓缓从黑暗中浮现,朝着光亮处缓步移动。
随着影子的靠近,林序秋的面容逐渐清晰,她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大的瓦楞纸箱,里面叮铃哐啷的。
她冷着脸走到餐桌旁,狠狠将纸箱砸在桌上,接着猛地翻过箱子。
顿时,一箩筐的打火机散落开来,金属碰撞的声音在静谧的房间内回响。
林序秋拉过一张椅子,面对着裴元序,重重坐下,每个动作都很用力,跟发脾气似乎毫无区别。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芥末酱,拧开盖子就往嘴里塞,手指紧紧地捏住芥末管,不停地往上捋。
江礼然有些懵,她感觉林序秋跟发疯了一样,实在是搞不懂她是在干嘛。
裴元序瞥了林序秋一眼,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冷漠地道:“别以为你又吃芥末我就会原谅你。”
林序秋一言不发,任凭那股辛辣的烈焰在她的口中肆虐,尽管脸上被烧得通红,她依旧面不改色地吃着。
这副情形让江礼然不禁捏了把汗,她急忙抓住林序秋的手,试图阻止她:“别这样,胃会受不了的。”
可林序秋却一把甩开了她的手,眉间一皱,没看她,像是在说“别管”。
裴元序见她这般,起身摸起桌上的打火机,按下打火按钮。
一……
二……
三……
在按第四下时,她没用力摁下去,而是熟练地一甩,将打火机的盖子合上,紧接着随手把它丢在桌上。
她朝林序秋伸出右手,摊开了手心:“别生气了,我的错。”
林序秋停下吃芥末的动作,把嘴里的东西一口气咽了下去。她深深地看着裴元序的掌心,轻声回答:“我没生气了,我懂你的感受。”
江礼然眨眨眼,满头问号,这是在演什么情景剧吗??
然而并没有任何人跟她解释,裴元序和林序秋恢复了原本的状态,开始无视她谈笑风生。
虽然两人的行为让人有些费解,但好在两人已经和好了,江礼然不由得叹了口气,连连摇头。
突然,林序秋伸出手指指向了江礼然,兴奋地叫着:“礼然出去!我今天跟圆圆睡~”
江礼然头脑瞬间爆炸,她绷直了身体,像机器人一样咔咔转头看向裴元序。
“不行!”裴元序着急地喊道。
“为什么?”
裴元序急得拍了下桌子,继续拒绝:“就是不行!”
刚说完,她才终于找到理由:“我一会还得去拜早年呢……”
林序秋点点头,目光飘向了江礼然,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我跟礼然睡~”
“啊?!”江礼然瞳孔颤动,不明白她提这个的原因。
林序秋撑着下巴,眯起了双眼:“可以吗?礼然~”
江礼然与裴元序四目相对,想要通过眼神传达信息,可却是一团乱码。
半晌,江礼然才冲着林序秋嚷嚷:“我不!你自己一个人睡!!”
“小气鬼。”林序秋嘟囔道。
她是故意的,她只是单纯地逗逗她们,想看看现在这样说,两人会作何反应。
看裴元序着急的样子,她反而松了口气,她终于确信两人彼此喜欢了。
她有反思过,裴元序对江礼然的特殊对待,只不过是出于喜欢她罢了,与自己对林懿的感情,是不能混为一谈用来做对比的。
况且自己隐瞒了林懿回国的事,又在那种情况下说了气话,元序生气也是应该的。
就算其中包含着元序讨厌林懿的原因,那也不是元序的错,只是两人的三观不合罢了。
裴元序瞄了眼墙上的钟,一下子手忙脚乱起来。她连忙扯下衣帽架上的大衣,急匆匆地往玄关处奔去,脚步急促,几乎是在小跑。
她边跑边回头喊道:“到点了,我得先下楼了,拜拜啦!~”
江礼然正想回应她,但是门突然砰的一声巨响,吓了她一跳,她眉头紧皱,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好又回到房间里。
似乎是芥末开始在肚子里起了反应,林序秋早已软绵绵地躺在沙发上。
她双手捂着肚子,痛苦地皱着眉头,发出一丝声音:“肚子好痛……”
江礼然默默翻了个白眼,拿起桌上的杯子帮林序秋倒着热水,随后便递到了她面前。
“喏,多喝点热水吧你就。”
林序秋看着那杯热腾腾的水,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她阴阳怪气地调侃道:“哟,什么时候开始关心起我来了?”
正准备接过水,江礼然猝不及防地将杯子收了回去。
她瞪了林序秋一眼,恶狠狠地说道:“爱喝不喝。”
“别,拿来。”林序秋朝江礼然招了招手,可身前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她双手撑着沙发,想要起身将杯子抢过来,奈何胃像火烧似的,自己实在没力气,又躺了回去。
看她这副模样,江礼然嘴角抽动了一下,从鼻尖“噗嗤”喷出一声。她玩味地咬了下舌头,歪着头坏笑道:“求我啊~”
林序秋撇撇嘴,不停地翻白眼,见江礼然竟然朝自己挑眉,心中不免有些不悦,但还是答应道:“行行行,求你。”
江礼然得意地撅起嘴来,摇头晃脑地将手中那杯水递到她嘴边。
废了好大劲,林序秋才终于喝到那一口热水,喝完又倒在了沙发上,揉着肚子。
江礼然则在一旁捧腹大笑,不仅没有一丝心疼,还吐槽道:“秋秋你好虚啊~”
“滚啊!!”林序秋嚎着,随即一脚踢了过去。
仅仅只是一瞬间,江礼然往后一退,躲过了这突来的“攻击”。
“我不,”她竖起食指,郑重地提出:“除非你给我一百万。”
林序秋收起了之前的笑容,沉默了几秒,娴熟地从口袋里抽出一张信用卡,甩在了茶几上。
“拿去,密码122917,就记圆圆和我的生日。”说着,她的双脚交叉搭在了茶几上,似乎已经忘却了胃里的那股火辣劲。
江礼然的脸皱成一团,嫌弃地骂道:“神经病,会不会开玩笑?”
见江礼然一直没拿那张卡,林序秋决定使用激将法,想借此机会顺便试探下她。
她伸出二指,将那卡滑到茶几边缘,而后把它夹在手指中间。
烫金卡号和卡面的雪山浮雕在明亮的灯光下格外刺眼,甚至连黑色的卡身都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林序秋漫不经心地扬起下巴,暗中摸索着发问:“你真不要?”
她紧盯着江礼然的双眼,企图从中透视到那窥探过无数次的贪婪洞窟。
事实没如她所想,江礼然只耸了耸肩,随后坐在了她身旁,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我要你钱干嘛,我以后会自己赚。”
林序秋一噎,眼神变得晦暗不明,下一秒又恢复了正常。
“行吧,看江大小姐没被金钱鬼迷心窍,那我就放心了。”她慢悠悠地说着,将卡放回了原处。
江礼然把双手放到脑后,靠在了沙发上,随口道:“谁像你,一天除了钱还是钱,败家子。”
“啊对对对,我就是。”林序秋无可奈何地点着头,心思又飘向了别处。
林懿……你什么时候才能争口气……
“嘶——看到了吗?”
身旁的问句兀然响起,打破了林序秋的内心世界,她一脸困惑地看着身旁的人。
那人只余微带调侃的语气,十分欠揍地说:“房间里好大一个神经——”
林序秋放松了肩膀,缓缓点头:“看到了,就在我面前。”
江礼然抄起拳头,狠狠地砸向林序秋的肩膀,气呼呼地反问:“你才是,谁家好人道歉吃芥末的啊?!”
林序秋摇着头,得意地道:“你不懂,这是我跟圆圆之间的小情趣~”她故意加重了后两字的语调,试图引起江礼然的不满。
可江礼然并没有在意,只是询问她:“所以为什么要吃?”
“因为每次惹圆圆生气之后她都会让我吃芥末。”林序秋说得很平静,似乎根本不在意裴元序这种无理的要求。
江礼然满头雾水:“啊?为什么?”
“从小就开始的,其实也不算她每次都让我吃,是我后面知道这样她会开心,才有这习惯的。”
林序秋顿了顿,又解释道:“最开始惹到她,是因为我偷吃了她最喜欢的面包,第二天吃早餐,我就发现我的面包里全是芥末,给我吃得全身火辣辣的……”
江礼然听后,忍不住笑得前仆后仰,直捶沙发,完全无法抑制住自己的笑声。
笑到最后,她急促地干咳了几声,又接着笑:“哈哈哈哈哈哈,你也有这天!那你当时为什么不吐?”
林序秋自嘲似的冷笑一声:“当着她父母的面吃的,她还很得意地对我挑眉毛。”
“谁让你吃她面包了?活该。”江礼然晃着脑袋,像是终于有人替她出了口气。
见她这副欠欠的样子,林序秋没忍住朝她比了个中指:“滚吧你,现在想想嘴都还是痛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江礼然笑得更大声了,声音不断在房间里来回荡漾,甚至引起了回音。
…………
地下室的台球厅里,灯光有些许的昏暗,让那桌上的绿色毛毡显得更加深沉。彩色的台球散落得到处都是,灯光投射下,球与球之间的阴影相互交织,呈现出一片混乱的状态。
江礼然手持一根长长的台球杆,专注地观察着台球桌上的布局。
她俯下身,瞄准目标球,调整好击球的角度和力度后,她果断挥杆。
台球飞速地滑过桌面,准确地击中了目标,发出“砰“的碰撞声。
她没去关心那球是否已进洞,打完一击后便抬起了头。
“秋秋,你不用拜年吗?”她疑惑道。
林序秋死死地盯着那球,看它接近了桌边的洞口,又稍作停留,不禁屏住了呼吸。
弹指间,球果断地跃入了洞口。
她轻啧了一声,烦闷地回道:“闹都闹掰了,拜什么年,不拜。”
“闹掰?怎么回事?”
林序秋正准备低下身,听江礼然问起这些,又挺直了腰。
她指尖摩挲着台球桌,悠悠道来:“之前因为我不愿意继承家业,想要啃老的事吵了一架,她们说我长这么大了还是那么没出息。”
话音还未落,她已俯在了桌上。
江礼然的目光跟随着林序秋预备击球的动作,继续追问:“然后呢?你说什么?”
“我说,”林序秋瞄准着那球,换了口气,用巧劲使球杆尖端触到了球的一侧。
伴随着低沉的撞击声,她接着道来:“我会坚持做我自己到死为止,如果你看不顺眼,你可以比我先死,还要我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