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尝试着呼唤她。
“你来这做什么!你出去!你出去!滚!滚啊!”
她歇斯底里地吼着,如同一只失了智的野兽。
我心里一紧,下意识地向前,像之前一样抱住她,安慰她。可我的第一步刚迈出,她便像是绷紧断裂的弦,用尖锐的声音大喊道:“你滚!你滚!我不想看见你!你这个和花荣清一样的骗子!你们都在骗我!”
“我没中蛊!衍舅舅也不可能给我下蛊!你们全都是骗子!”
“……若不是你们说我中蛊,春和也不会去寻找什么驱蛊草……春和她也就不会死!”
“你们把春和还给我啊!啊啊啊…”
她说着说着,蹲到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我看着这一幕,极为不忍,却又不敢靠近她,只能任由她这么发泄自己的情绪,直到她哭到昏厥过去。
我将昏迷的她放到床榻上,看着她即便昏迷已依然紧锁着的眉头,一颗心不断的下沉。
春和的死,多半又是连衍的手笔,以此来嫌隙,小姑娘与花大人,与我的关系。
可他设计让蒋清云嫁给太子的目的又是什么?为了毁了太子的名声?还是借机下蛊控制太子?可现在蒋清云连太子的身都进不了,被皇室暗卫严加看管,又如何下蛊?这岂不是下了一步废棋?
可聪明如连衍,真的会下这么一步废棋吗?他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我不由得紧缩眉头。这被动的局势,对我来说,尤为不利。
那日过后,小姑娘像是彻底疯了一样,见人就骂,逢人就打,院里的一众奴仆根本不敢靠近。
我努力想要接近她,可每当我一靠近,她就像是受了惊的刺猬,浑身长满刺。一有不慎,那刺便会刺入身体。不仅仅是试图靠近的人,更有刺猬本身。
害怕她伤到自己,我不敢再去接近她,只敢远远地望着她的身影,心里焦灼不安。
花大人也曾试图靠近她,却无一例外遭到更为激烈的反扑。渐渐地,他原本就微驼的背更加成了一个弧形,似承受不住厚雪而而被压弯的翠竹,鬓发上也染上了道道斑白,俊朗的面容变得苍老而疲倦。
明明正值壮年,却苍老的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翁。
过去有多么的意气风发,今日便有多么的颓废潦倒,如此变化,不得不令人叹息。
朝廷的气象也不好。
太子党与御南王派争得不可开交,甚至太子党有隐隐的弱势,落于下风。虽然有皇上坐镇,让朝堂渐渐平息下来,但谁都知道,看似平静的海面下是一片波涛汹涌,任何一阵波涛都有可能翻涌而出,吞噬海面上航行的小船。
和尚说的话似乎应验了,大楚,似乎真的要乱了。
一日,朝堂集会上,朝臣们正看似和平地商议着国事,一阵响亮的粗犷男音从大殿门口传来。
在场的所有大臣寻声望去,连同坐于龙椅之上的皇上。
来人身着一身士兵的服装,剧烈地喘息着气,用似乎很多天没喝水的沙哑噪音大声道:“报!前线战事告急!雁门关失守!匈奴来犯,已占据我国三座城市!”
“现军队已退守至井陉关,请求派兵支援!”
闻言,大殿内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坐于龙椅之上的皇上脸色沉的能滴出水。
“雁门关不是有陈骞尧在那里守着的吗?!怎会被攻破?”
他的话里带着深沉的怒气,又带着一丝不可思议。
陈骞尧是大楚的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将,虽不擅长进攻,但却是一位十分厉害的守城之将。有他守着的城池,基本上不可能被攻破,曾创下以八百士兵抵抗五万敌军还成功守住城池的先例,如今怎会失守?
我皱起了眉头,不对劲。
只听那名士兵用沙哑的声音哽咽着道:“禀…禀皇上,前线突然爆发瘟疫,太过于突然且传染力极强,几乎一半的士兵都因为染上了瘟疫而死去……就连陈将军也……”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所有人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前线突然爆发瘟疫,军队本就人群密集,极易传染,大量士兵没有死在战场上,反而死在了瘟疫下,无疑大大削弱了军队的战斗力。现在就连主将也染上了瘟疫,更是让本就人心惶惶的军队乱成一盘散沙,彻底失去了战斗力。雁门关也就这么轻易地被攻陷。
我眯起了眼睛,总觉得有一丝丝的不对劲。
比如,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是天灾,还是人祸?
思量间,我将目光投射到远处站着的白衣青年男子身上。
察觉到我的目光,他朝我看过来,展开骨扇,微微一笑。
我看到他用唇语说:“本王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我皱起了眉头,并不怎么相信他的话。
皇上开始询问诸位大臣,谁有能力担任前去赴援的任务。
文臣无一人出声,武将也无人起身请命,大殿内陷入了一片寂静。
蓦地,一阵清越男声打破了这片寂静。
“皇兄,臣弟有一合适人选。”
高坐之上的皇上眉头微挑,道:“哦?你说。”
“臣弟认为,怀远将军左凌云骁勇善战,长于兵法,且心思细腻,可担大任。”
他恭敬地行礼,似是真的在做恳切的建议。
他一出头,有不少文官武将也站了出来,纷纷建议我带兵出征。
也有一些人站出来反对,说我尚年轻,领兵经验不足,建议资历更老的武将出征。
他们话刚说完,便被连衍怼了回去,骂了个屁滚尿流,脸色涨得青红。
最后,皇上将目光落到我的身上,道:“左爱卿,出列。”
我缓缓从武将里走出,来到龙椅的正下方,单膝跪地,道:“臣在。”
“朕名你率三万精兵驰援土门关,收复三座城池,击退匈奴,能否做到?”
“臣定不辱使命。”
翌日,我整装待发,带着三万京师,浩浩荡荡地从京郊出发。
坐在马背上,我回首望去,看着越来越远的京城城郭,眼里满是不舍。
在前方等着我的,是荆棘密布,山重水复,甚至有可能一去不复返,生死离别。
可我得去,也只有我能去,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使命,哪怕,前路,万劫不复。
半个月后,我率军抵达了土门关旁的井陉关。
井陉关的城门已经破败不堪,原本土黄的墙体被染成斑驳的褐红色,足以见战事激烈。
进入关内,更是一派萧瑟景象。街上随处可见躺在草席上的士兵或者是百姓,脖子肿大,满脸通红。有的脸色红的发紫,有的上吐下泻,抱着肚子满地打滚。能正常行走的人,在关内几乎看不到。
我坐在马背上,看着下方的景象,不由得皱紧了眉头。
情况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
几乎整个关内的人都被传染,而没被传染的汉子无不上了战场,抵御
匈奴,只留下老弱病残和感染瘟疫的人在关内。而这些人没有过多的能力去照顾病患,关内的大夫也找不到根治瘟疫的方法,能做到的,只能是延长病患生存的时间。
到了最后,士兵全部战死,关内的百姓因为瘟疫死去,怕是还等不到匈奴将这里攻破,井陉关就成了一座死城。
在驻扎于此的士兵的带领下,我来到了位于关内中心的营帐内。里面摆着一张简陋的床榻,上面躺着一个看着已经时日不多的老人。
老人脸色十分苍白,只有胸膛轻微的起伏证明他还活着。他的左脸上有一道贯穿半张脸的狭长疤痕,可以透过其窥见到老人年轻时的峥嵘岁月,意气风发。
这便是定远大将军——陈骞尧。
看着他缓缓睁开的双眼,我抱剑行礼道:“晚辈左凌云,见过陈将军。”
闻言,他浑浊的目光似有微光闪过,但很快便又黯淡下去。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似是回忆起了某个人。
半晌,他用他气若游丝的声音说:“你和君山很像。不是外貌,是性格,都有着一股不顾一切往前冲的劲儿。”
“你知道这里很危险吧。”
“晚辈知道。”
“那你还来。”
“不可不来。”
“……”
他沉默了,突然叹了口气,道:“我的时日不多了,既然你来了,剩下的一切,便交于你了。”
说完,他便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似是没了说话的力气。
我行礼告退,在出门前,我又听到了他那气弱游丝的声音,“好小子,万事小心,好好活着,可别像老头子我一样,早早地下去见你父亲。”
“……陈将军放心,我会活着的,一定会的。”
“……”
屋内没有声音再传来。
我握紧了手,大步离去。
过了几日,传来陈骞尧将军去世的消息。
我接过他的亲兵递过来的信,以及一个符节,手指住不住地颤抖。
信上写着:好小子,老头我实在撑不住了,便先走了。我走后,还劳烦你将我葬在仙台山的山顶上,让我长眠于这脸我守了十年的土地。还有,这枚符节,可以调动西北的所有军队,是先帝赐给我的,你留着,留作底牌用。这是我这个糟老头子最后能为你做的了。 落笔:陈骞尧
看着这封信,我的眼泪不自觉地开始滴落,打湿了那份字迹潦草的纸,晕开道道墨痕。
陈将军是我祖父的挚友,看着我父亲长大,也从小看着我长大,与我的祖父一般无二,如今他去世,我心中难免悲痛,胸口泛起阵阵酸意。
我将纸叠好收入袖中,望着那枚符节,沉默良久,最后将它郑重地放入怀中,谢别那名亲兵,回到了作战一线。
来到井陉关的这几日,我对关内的边防布局重新做了规划,留八千精兵驻守关内,其余则按批次依次被派往周围的几个重镇,驻扎镇守。
这次怀笙没有跟我一起来,因为家族的原因被留在了京中。伯庸跟我一起来了,并且主动请求做斥候去刺探军情,他确实也擅长这些,我便让他去了。
一日傍晚,信兵骑着快马将一封信交到了我手中,打开一看,是伯庸的字迹。
在井陉关西向五百里处发现大量匈奴骑兵,约莫有两万人,正向井陉关方向赶来,恐次日清晨便能到达。
接到这份封信,我立马通知下去,让所有士兵做好迎战的准备。
果不其然,次日清晨,天刚破晓,便看到远处的天边压着一层密密麻麻的黑云,向着关口疾驰而来。
我站在烽火台上,望着那些秘密麻麻的黑点,喝道:“放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