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感应到有人前来,老和尚放下了木鱼,转过身,紧紧是眨眼之间,便到了我和连衍跟前,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
“阿弥陀佛,老朽等候两位施主多时了。”
老和尚慈眉善目,我却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想了一会儿,才恍然想起他是七年前那个警告我“断欲无求,当得宿命”的老和尚。
我连忙朝他作揖,诚恳道:“晚辈今日前来,实为要事相求,还望大师答应。”
老和尚没有说话,视线在我和连衍之间来回游走,到最后,似是感叹般地说了一句,“一个将星命格,一个天狼星命格,本是相生相克,最后竟然能走到一起,真是个奇迹。”
我察觉到他是刻意避而不谈,也没有点破,安静地没有打断。
“十一年前年前老朽夜观天象,推测出紫薇星有陨落之势,取而代之的将是天狼星。一旦天狼星居于主位,国家将会动荡不安,无数人会因此死去。”
“而结束这一切的人,是位于西北方的将星。”
“也就是你,施主。”
他看着我,眸子里带着不明的情绪。
“将星身负安定天下的天命,但若要做到这一点,她必要断“三情”,塑‘两爱’,历经苦难,方能从绝处逢生,拯救天下于危亡之中。”
“‘两爱’,即所谓对天下之爱与理性之爱,‘三情’,即所谓亲情,友情,爱情。”
“这非常人所能经历的苦难,所以我找到了施主,将这一切提前告知。但又不能说的过于详尽,恐泄露天命,只能让施主自行体会了。”
大殿内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我僵硬的思维才渐渐解封。
原来,父亲战死,母亲故去,小叔背叛,伯庸遇害,再到最后,萼雪的故去……皆是命中注定。
而这一切,都是为了斩断我的“三情” 。
“那大师,在我完成天命之后,又是什么宿命呢?”
老和尚一顿,随后缓缓道:“……抑郁不平,孤独终老。”
“哈。”
我被气笑了,突然很想怒骂这所谓的天命。什么天命,只不过是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举棋者罢了。
我闭上了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已成定局的事。我今日来,不就是来打破定局的吗?
“听闻佛家有追溯时空的秘法,能助人回到过去,扭转因果。晚辈今日前来,便是为求此事。”
“不论付出何种代价,晚辈都能接受。”
我直截了当地提出自己的目的。
“如果是以以后堕入畜牲道,永生都不得再为人呢?施主可要考虑清楚”他摸了摸眉须,打量着我。
“晚辈不悔。”我跪地叩首,掷地有声,“还请大师相助。”
半晌,从头上传来一道叹息,“起来吧,老朽真是败给你们了。”
你们?
我心中疑惑,转瞬间又想到站在我身后的连衍,便没做多想。
连衍从进屋后便一直没说话,安静地好像就没有这个人一样。在我起来后,他才开口。
“云慧大师,能否借一步说话?”
二人进了别间密谈。
出来后,连衍告诉了我大致的谈话内容,他想要寄托在将死之人的身体上,以摆脱另一个连衍的控制,当然,付出的代价也会更重。
但我并不关心。
云慧大师将启动追溯之法的告诉了我,那便是要花费大量的功德之力,以启动秘法,成功的几率只有一半。
我仔细想了想,自己不仅好像没什么功德,杀孽还挺重,正想问有没有什么别的条件可以替代,却被告知: “想要启动秘法,光是宿主现在完成天命的功德还不够。”
我刚皱起眉头,便又听他道:“但剩下的功德已经有人替施主付了。”
我惊诧,下意识地问:“谁?”
云慧大师摇了摇头,“那位施主不让我对任何人说明她的身份,请恕我不能告诉施主。”
我默了默,没有再问。
依照云慧大师的说法,以我现在拥有的功德,可以将我传送到七年前,但具体的时间节点不确定。也就是说,我很有可能无法救回父亲与娘亲,也无法救下大哥,与那五千将士们。
若是想要积攒到足够的功德,还需十年时间,但云慧大师剩余的寿命却没这么长了。
他说,他年事已高,怕不过三年便会坐化了,这些年没出去云游也是为此。
没有时间给我积攒功德了。
迫于无奈,我只能接受。
一个月过去,秘法的准备工作完成,我、连衍、云慧大师三人坐在法阵内,身后香火焚烧,散发出袅袅白烟。
“施主,可准备好了?”
我和连衍二人齐齐点头。
云慧大师开始念诵佛经,随着佛经的念诵声想起,我眼前的景象越发模糊,头痛欲裂,灵魂像是被撕裂着生生从身体内拽出。
彻底失去意识前,我听到云慧大师苍老的声音,还有一道空灵而熟悉的女声。
“女施主,散尽全部功德助她往生,从此再也不入轮回,你不会后悔吗?”
“以我一人消散于世间,换她和小锦再续前缘,不悔。”
“唉,痴儿。”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意识渐渐回笼,眼前也变得愈发清晰。
我环顾四周,是个普通的军营营帐,却熟悉得让我落泪。
我,成功了,成功回到七年前。
帐内一片昏暗,我走出营帐。看到远方的黎明缓缓升起,天空一片天青之色。脚下泥土湿润,耳中传来鸟的悦耳的鸣叫声。
一切是那么宁静和谐,美好到像是人间幻影。
我心里突然产生一种恐慌,害怕这一切都是我的黄粱一梦。我快速跑向不远处的另一片营帐,拉开门帘,就见一名头发乱七八糟的青年趴在沙盘上呼呼大睡,另一个头发规矩地束起,只是眼前一片青黑,正在沙盘上模拟骑兵布阵。
感觉到门帘被掀开,束发青年抬头看了过来,略有诧异,“子长?我不是是让你回去歇下吗?这才不到一个时辰,你怎么又来了?”
再次听到他的声音,我一下子红了眼眶,眼里泪花蓄积而出,有无数话想说,却被我生生忍住。
他见我一声不吭,又红着眼眶,满脸担忧:“子长,这样下去,你的身子会吃不消的……唉……”
话说到一半,却突然顿住。
我拽着他的手,仔细确认,又拽起另一旁呼呼大睡的伯庸,上下揉捏他的脸,确认完好无损才放开。
伯庸睡眼朦胧地揉着眼睛,含含糊糊地道:“子长兄?你觉不睡跑来揉我脸干什么?…嗯?你怎么哭了?!哎哎哎!别哭啊!”
他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无措地看着我。
我看他这副模样,突然就笑了起来,边哭边笑,样子不知道有多难看。
直到这一刻,我才真正确定这是真实的世界。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我所在意的那些人也都还活着。
想到这,我抓住源之的胳膊,问道:“源之,你可知道今日是何日?”
源之愣了愣,没有回答,倒是一旁的伯庸回答道:“今天是宣仁十七年十月二日,怎么了吗?”
听了这话,我的四肢就像是被抽出了生气一般,跌坐在地,被源之眼疾手快地扶起。
他担忧地看着我,问:“子长,你到底是怎么了?”
我张了张口,却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宣仁十七年十月二日,父亲已经战死,娘亲已故去,大哥还未找到,远在京城的长乐公主也已遇害,萼雪也
已经历巨变。
这一切我都无法挽回。
但,还有很多事情我可以去改变。
想通这一点,我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源之,大哥找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还没有。”
“在滹沱河下游的沿岸搜寻一下吧。”
“在加派一些搜查人手。”
见我终于恢复正常,他松了口气,应道:“好,子长你好好休息,我这就去安排。”
接下来一连几天,派去的人手里都没有搜查到大哥的踪迹。
我心里不安,亲自去了那对曾救了大哥的渔民夫妇家里,却怎么都找不到大哥的踪迹。
大哥不在这,能在哪里?
我心里愈发的焦急不安,加大力度在整个滹沱河的沿岸搜索。
可接连过去十日,依旧没有大哥的半点消息。
直到一天清晨,守卫来报说左副将回来了,就在军营门口
听到这话,我来不及多想,立马就上了马,朝军营门口冲去。
只一眼我便红了眼眶。
他是爬着回来的,血流了一地,身上不知道有多少被磨破的伤口。
我下马,冲上去抱住他,闻着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泣不成声。
他闭着眼,却能感觉到是我来了,手臂紧紧回搂住我,用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道。
“阿云,我回来了。”
大哥回后,将他昏迷前的事告诉了我。我这才知晓这次大哥落水的地点与前世不同,被人救起的地方距离左家军的驻扎地很近,所以才能在一夜之间爬回来。
我听后,叫他好生歇息,并派了军医每日给他检查身体,治疗伤口。
接下来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皇帝嘉奖的诏书即将到达,左弘益也要来了。
想到这个背叛父亲,害死母亲的凶手,我的神色一下子冷了下来。
大哥落水地点的差错提醒了我,世事变迁,这一世的轨迹不会和上一世一模一样。以不变应万变,我也要有所准备才行。
思及此,我立马写了一封密函,派亲信送往京城。
很快,一个月后,仪仗出现在军营门口。
钦差宣读谕旨,和上一世的差不多,只不过这一次不让我回京述职了。
这是我密函里的请求。
陛下答应了。
我的嘴角微微上扬,接过谕旨,而后抬头看向了钦差身后的人。
“小叔,好久不见。”
我笑着打了声招呼,笑意不达眼底。
他正在走神,被我吓了一跳,见我对他打招呼,连忙回道:“阿,阿云,好久不见。”
在他喊“阿云”的时候,我的胃一阵搅动,恶心到快要吐出来。
“小叔,你怎么来了?”我故作不知地问。
“阿云…你娘她……”
看着我,面带犹豫。
“我娘她怎么了?”
“你娘她……走了……”
他说着,哽咽起来。
钦差早就知道这一消息,因此在我接过谕旨后,便带着仪仗走了,我也没了顾虑。
“她怎么走的?”
他哭着,丝毫没察觉到我话里的不对劲。
“是我和你嫂嫂没照顾好你娘…”
“你是没照顾好我娘。”
在他惊愕的视线中,我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提至空中。
“你对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企图在我父亲死后占有她,美名其曰‘保护’,对吗?”
“左弘益。”
我都手骤地收紧,掐得他喘不过气。
他开始不断咳嗽,脸色也涨得跟猪肝一样。在他快要窒息的前一秒,我松开了手。
他掉落在地,大口喘着气。还没歇几口,就被我踹飞几米远,爬都爬不起来。
“滚,以后都别再来左家军,你不配。”
我看着地上狼狈不堪的人,冷声道。
要不是现在留着他还有用,我一定要将他杀了,方解心头之恨。
派人将他丢出军门外后,我这才回了营地。
一个相貌俊朗的青年从我手中接过剑,将它摆在剑架上,然后问道:“将军,方才那位是?”
看见他,我紧绷的面容稍微缓和一点,道:“无事,一个仇人罢了。”
青年人笑笑,没有说话。
我看了他一眼,便继续处理手中的军务。
一个月前,我找到大哥后,便派人去井陉关招揽崔璟,还有他的妹妹,崔瑜。而他们的父亲,由于年事已高,忍受不了舟车劳顿,便留在了井陉关,只让兄妹二人前来。
崔瑜到了后,我便让他做了我的近卫,她的妹妹,我安排进入了巾帼军。
巾帼军是我经陛下许可后,新成立的一个军队。建立时间很短,一月还不到,但是发展起来却很快,短短一个月就有两千人报名参军,规模初具。
若是日后发展起来,绝对是一个不容小觑的力量。
我还派人去井陉关旁寻找过沈惊云和方疏,可惜的是他们现在这个时间似乎并不在井陉关,我的人没有收到任何消息。
萼雪那边我也时刻关注着,得知她现在已经被解救出来后,松了口气。但很快又开始担忧她的精神状态,她的精神状况此时很不好,除了我和春和,谁也不让靠近。和花大人的关系也是僵到了极点。
她现在过得肯定很不好。
但我现在无法去见她。
我捏紧了手中的纸。
萼雪,很抱歉,又要让你等我三年。
但三年后,你将会见到一个,更强大能够保护你的我。
这一次,我绝不会让你重蹈覆辙,绝不会。
三年间,我做了许多事。
我与同样重生的连衍取得了联系,交换情报,提前布局。只不过他来信的次数很少,似乎很受限制,但好在信息可靠,给我提供了许多帮助。
这三年小铃夏季都会飞到我这边,冬季则会迁徙到腾冲那边过冬。我靠着它维持着和司空的联系。
第三年秋天,小铃准备迁徙了,我将信件用布袋装好挂在它的脖子上,拍拍它的背,拜托它把信送到司空那里。
看着它渐渐远去的背影,我转了身,我也该准备回京的事宜了。
在陛下的默许下,左家军扩充人数,变得更加强大,巾帼军的人数也达到了三万,丝毫不输男子。
同时,匈奴的内乱平息 ,新的匈奴王继位,又重新对中原发动战争,侵扰边境。
我带领左家军和巾帼军与他们进行了数次战斗,每次都是匈奴战败。
但他们就像是打不死的小强,灰头土脸地逃了,很快又卷土重来,扰得边境民不聊生。
一来二去,我被他们扰得烦了,直接率领三千精兵绕到匈奴后方,将他们的大本营捣毁了。他们前线的军队也打败,死伤惨重。
可惜的是,新一任的匈奴王不在他们的大本营,叫他逃过一劫,不然我一定不会留手。
这次袭击基本上剿灭了与连衍有勾结的匈奴贵族,也算是在连衍身上咬了一块肉了。
匈奴元气大伤,陛下大喜,下诏唤我率军回京述职,设宴庆贺。
十一月月底,我留下崔家兄妹助守营地,和伯庸、源之带领三万左家军从大境门浩浩荡荡地出发,前往京城。
漫天飞雪,我骑着星云,呵出道道白气。
很快就能见到萼雪了。
我看着沿途含苞待放的红梅,笑弯了眼,心里止不住地愉悦。
要走了,我折下一直红梅,放在胸口,继续赶路。
不知我心心念念的人此刻是否也在折梅赏花呢?
我心里想。
经过一个半月的路程,我们终于到达京城。
往日繁华的都城此刻静悄悄的,裹着一层厚厚的白被,静静地矗立在那,像一个巍峨的白色巨人。
这安静的一幕持续到军队进入京门前。
进入京城后,便见无数百姓夹道相迎,脸上满是崇敬之情,见到我们进来,便开始欢呼。
“左将军威武!就该把来犯的匈奴人打的屁滚尿流的!”
“是啊是啊!那帮孙子的大本营都被我们左将军一把端了,俺看他们以后敢不敢嘚瑟!”
“就是就是,有左将军在,我们以后都不用怕了!”
“将军和将士们辛苦了!”
“……”
一路上,赞美和欢呼声不绝于耳。
行至白马街时,人变得更多了,几乎是人头挤着人头,但军队的前行却没受到任何影响。
我淡淡笑了笑,行至某一处时,感道一道熟悉的视先从上方投来。
我心里一颤,抬头看去,与一双明丽的凤眸对上视线。
我笑了,笑的无比开心。
是她。
“子长,在看什么呢?”源之好奇地问我。
我看着已经紧闭的窗户,回想着她刚刚面红耳赤的表情,笑出了声。
我摇了摇头,腰间的铃铛泠泠作响,“没什么,只不过在人群里见到了一位好久不见的故人,所以心中,甚是欢喜。 ”
“哦?是什么样的故人能让子长兄如此欢喜?”伯庸听见了,来凑热闹。
“哼,不告诉你们。”
“子长你好小气。”
“……伯庸,别闹。”
过了白马街便进入了皇城,军队在外整顿,而我则直接去乾清宫拜见陛下。
陛下见到我,先是寒暄一番,再给予赏赐,赏赐过后,他谴退了殿中所有人,单独问我。
“朕想将你留在京城,担任九龙司指挥使,你觉得如何?”
我没有回答。他便说明成立九龙司的原因及作用。
听完后,我反问道:“既然陛下设立九龙司的原因是为了牵制刑部,那为何不将九龙司光明正大地暴露在众人面前呢?”
他沉默一会儿,看着我,问道:“你知道此举会在朝堂上掀起多大波澜吗?”
我点头,“臣知道,但臣不惧。”
他哈哈大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很好,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将这个职位交给你是对的。”
“希望你能用好这份权利。”
“臣必不负陛下所托。”
回京后的生活比起军营里的生活要清闲很多,但也只是一时而已。一旦直属于皇帝的九龙司正式暴露在众人面前,必然要掀起一股滔天巨浪,作为九龙司指挥使的我也必将面临来自各方的压力。
但我不怕。
世家不服,那就以雷霆手段镇压;世人不服,那就以威信使他们信服。
我左凌云有的是手段。
我和陛下决定在岁宴那天将事时公布。届时我和陛下将演一场“戏”,让百官不得不接受。
我很开心,不是因为九龙司,而是因为……我能再次见到她了。
真好。
但若是能换你回来,那便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