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声音小如蝇鸣,沧离却很神奇地听见了,道:“既然觉得没错还认什么错呢,只是你父皇母后那边总要向他们解释,希望你好运吧。如果真的说不通,我会帮你的,我在,会给你兜底的,不必害怕。”
沧离走过他身旁,默默帮他收拾东西。过了一会,诸葛不凡专门跑到她前面,嘴角是抑制不住的笑,他道:“多谢师父,师父是第一个支持我的人。”
她也不是全然支持,刚开始她对同性相恋是不理解的,有时也会觉得恶心,但后来她翻阅书籍,书中关于爱恋,并无说同性相恋就是错的,世间事又岂能全都定义对错?终归是谜要多上许多。再后来真的碰上了金鬼那档子事,她也就觉得没什么大事,随性随心吧。
“你打算怎么办呢?那些流言。”
“不怎么办啊。实不相瞒,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出现,每次回来都要被编排一番,我都习惯了。这次也不会有太大变动,总之我不会待太久,等事情解决了我就走。”
他志从不在高堂,常年漂游在外,对朝廷事也不了解,太子位早晚要让出来,他的父皇母后也知道他们儿子心在山野,纵使千般不愿,也尊重他的选择,从不忍责难他,也早已做好多撑几年是几年的准备。
“行吧,做你想做的。”
沧离有时候是真羡慕她这徒弟,也希望他能永恒开心。
东西收拾完了,诸葛不凡突然来了句让沧离惊魂不定的话:“师父,九决喜欢你这件事,你知道吗?”
潜意识里的不定猜测被他点明,沧离正触碰卷轴的指尖霎时顿住。她毫无准备就要面对突如其来的问题,实在措手不及。这些年来,傅九决几乎在她眼皮底下长大,他会有喜欢的姑娘自己怎会不知?如今细细回想,当初金鬼的煽风点火,心里不免开始怀疑,傅九决喜欢的姑娘不会就是她自己吧!?
太龌龊了,沧离第一次冒出这般想法时,她只觉,是自己太过龌龊下流。
她从来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不一定会教好娃娃,可她独独没想过,居然会在感情方面出问题。可以说,她孤身数年,对感情一窍不通,也一直把傅九决当自己孩子养,绝不会对他生出男女情愫。在她心里,她相当于是他的母亲,爱上自己养大的孩子,这样龌龊且毫无底线道德的心思,沧离不会有。
沧离很确定,自己是不爱傅九决的。这样的禁忌关系太过混乱,她不想要,从来都不想,她想要的,从来都是简单一点的,就比如:姐弟。如果因为没说清楚,而让傅九决误会,沉沦于这场注定没有结果的爱恋,那将是她天大的过错。她身为后知后觉的局中人,不得不感叹诸葛不凡这个旁观者清的透彻,有时也会想,若自己早些意识其中端倪,断不会任其禁恋疯狂生长。逃或是避,都要比现在的尴尬处境好上太多。
沧离倒吸了一口凉气,佯装淡定道:“我应该……是知道了。”
诸葛不凡看她镇定,与平日无恙,她的冷静,甚至有些郁闷的神情,在时刻向他表明,他师父不喜欢傅九决。喜欢一个人的神情不是这样的,看清事实的同时,又颇为好奇:“师父从来没有动过心的人吗?”
沧离果断道:“没有。”
“啊,像师父这样的修道之人,是不是都不会对任何人任何事物动心动情?心无杂念,做到真正的清心寡欲。”
“薄情之人,不会有情。别人我不知道,但对于我,十几年前我便已经决定断情,此生,不会动心。”沧离还记得苍说过的——“薄情,断情,遨游天地间,方得逍与乐。”而这些,恰好是她穷尽一生都在期望的东西。
“无情道么!那应该,会少很多烦恼吧!”
“或许吧。”沧离心中又作它想:似乎也,不是没有烦恼。她就时常羡慕诸葛不凡与伙伴家人们的情感牵绊,互相关怀挂念,这样的氛围出现在皇室,那更是难能可贵了。所以她很羡慕,也会向往。
“师父打算怎么办?我是说你和九决之间的关系。”
“不怎么办啊!”
沧离是真没想好怎么解决,她也想知道答案,一个不会伤害他们原本情谊,又能让傅九决就此止住的答案。
可惜这样的好事,不会降临。
她在用他的说过的话来回答他,诸葛不凡笑了笑,心不在焉地说:“感情,好烦啊。”
虽烦人,却能让清醒的人头昏脑热,无法自控。
夜深了,沧离安静躺在床上,眼眸却怎么都无法闭合。她心里其实没有多少波澜,除了让她得出自己确实不擅长教娃娃外,还让她十分笃定自己,果真揣了颗石头心,动心动情,这辈子都没可能。在这件事上,她对待啊宝和傅九决不会有任何不同,她会找个时机,明确和傅九决说清楚——你是我弟弟,我不会爱你。
清晨,傅九决是被“鬼”剑给硬生拖拽至沧离面前的,他行为上的调皮胡闹,与见到她时,面上的窘迫无奈截然不同。那把剑,就像被注入灵魂的调皮小孩,一直往傅九决头顶上瞎转悠,有时趁他不注意,还会偷袭敲他脑袋,半夜还要跟他一起睡,把它顺窗口丢出去,还会屁颠屁颠飘回来蹭他,不让蹭,还会闹脾气……这谁受得了,见鬼似的,搁谁不害怕?
沧离原本担忧有人会对傅九决不利,为求心安,才让它去找傅九决,但好像,傅九决并无不妥,反而是被无名剑给烦得不行。她第一次铸剑,给它注入了些灵力,不过现在,好像有点用力过猛了。
剑柄再拍傅九决脑袋,被他一掌拍开,随后迎面朝沧离走去,笑脸盈盈地喊她:“师姐。”还没等她开口问,傅九决又担忧道:“师姐没休息好?眉毛都拧到一起了……”
“师姐?”傅九决很不解。
沧离下意识后退一步,正好躲开他要触碰自己眉头的手掌,空气凝滞一瞬,两人都定住了。沧离想的是男女有别,方才的行为属于亲密行为,不该这样,所以她避开了。
傅九决眨了眨眼睛,转而变换成一名怕被人发现秘密的胆小鬼,言语有些混乱:“那个,哦,它啊,大街上捡的,然后就一直黏着我了,怎么赶都赶不走。锻造它的人怎会这般想不通,神经兮兮的,除了烦人,没啥用处。”他把它提小鸡似地悬空拎起,皱眉又嫌弃:“祖宗,你哪来回哪去好嘛,别跟着我了。“
沧离看在眼底,心也跟着提了起来。她似乎想起当年铸造它时,缺乏材料,所以导致成品缺了根“神经”。很早之前,沧离就打算为傅九决打造一柄神剑,如今结果确认无疑,傅九决不喜欢它。
它听了傅九决的话,果真打算从哪来回哪去。沧离眉头又皱了起来,她不想认这把剑。剑似乎是怕主人,飘到半路果断掉头,回去又给了傅九决当头一敲,然后赖皮般躺他手心里,狗皮膏药似粘住他,甩都甩不掉。
傅九决猛甩数下,按地上用脚踹,卡树杈里用力拔,往墙上砸,又踹又砸急得直跺脚,最后还是没给弄下来。他认错般,道:“放过我吧,别折磨我了行不行啊?”
沧离看不下去,这剑确实真贱,缺斤少两的东西果然要不得,她握住剑柄,提鸡崽似的拎开剑。被她拎过的剑瞬间没了脾气,乖顺得不得了:“它似乎很喜欢你,让它跟着吧,万一有用呢,好歹能防身。”她看了剑身两眼,重新将它放入傅九决手心。
这回倒是没死死粘他手上。傅九决显然对它看人下菜碟的狗样表示嗤之以鼻,撇嘴道:“合着就折磨我一个人呗,劝你做把好剑啊。”他觉得缺少点什么,恍然又道:“名字呢,总不能喊你好剑吧。”
好剑,好贱。不太优雅。
沧离道:“无名吧,省事儿。”
傅九决看着她点头,表示认同。剑却在他手里翻了个身,好像在表达不满。忽然傅九决灵光一闪,喊道:“不如叫第一,反正是我捡的第一把武器,在它真正的主人没找来之前,就叫第一好了,这名字多好啊,谁也比不上,全都要喊它老大。”
其实,他心里想的是第一嘛,当然是第一贱(剑)喽,下次它要是在闹他,或是看人下菜碟,就骂死它。这可不能怪他啊,要怪就怪它偏偏是剑。
沧离有些意外,她之前也喊它第一,无他,只因为它是她初次尝试,并成功锻造出的第一把剑。她一取名就犯难,为了省事就随便喊个名字。正如当初为傅九决起名,她那时想了八个名字,类似傅六,傅机,傅债啥的……不是太土,就是太抽象,还有烫嘴的,下定决心要想出闪亮的第九个名字作为他的大名。后来辗转反侧,忧思慎重,就陷入了焦虑的死循环,对想出来的名字都不满意,所幸破罐子破摔,就叫九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