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峥一门心思沉浸在那叠玉简上,动作翻阅间袖摆上移,隐约露出掌心不太明亮的金属光泽。
那是——
连心锁?
梅负雪眉头轻皱,本能地涌起一股怪异之感,就好像隐隐有什么东西脱离掌控,但他认知过于浅薄,只能看见一点头角。
姻缘寺里的连心锁,为什么也要带出来?
就在这时,玉简“啪”地一声被摔在地上,对方似乎已经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起身向着另一边走去。
思绪中断,他赶忙起身跟上。
偌大的藏书阁呈环状分布,以大门为始端从动往西所摆放的玉简年份皆有所不同,颜色也由浊到清,韩峥并不以为然,只是顺着始端的滑腻的触感,指尖徐徐渐进,旧去新来。
梅负雪在后面踱步缀着。
“果然,我们还是太急。”
鸟团闻言诧异道:“怎么了?”
不等它这句话得到回应,前方循着玉简的人便有了动作。
只见他停在中央一出凹陷的木架边,一手顺着玉简间的缝隙,细细摸索着,不多时,轻微声响过后,木架自发向两边一动,一条容纳四五人并行的窄道出现在几人面前。
“又是秘道。”鸟团一言难尽,“孟家究竟做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怎么哪哪都是这种东西。”
”算不上,”梅负雪面无表情地站在书架拐角处,轻淡道,“几尺而已。”
“……”
确实是几尺。
他冷静地站在拐角处,甬道尽头微弱的光轻轻拍在他脸上,像是在嘲讽他的无知与轻蔑。
藏书阁外的混乱有在这一瞬间有了明显滞后,牢牢箍住世家的锁链似有动摇,金属碰撞发出难听的声响,明明遥远在天,那摄人心魂的音调却仿佛贴着耳鼓膜晃动。
甬道尽头没有阴暗潮湿的长阶与密室,只有一座放在木架上的小巧佛龛,佛龛里伫立着一尊精致的人像,眉目疏朗,含笑而望,与寺里的一般无二。
梅负雪沉默在原地。
佛龛前的香炉盛满了灰烬,香未燃尽,韩峥从容地端起炉,将掌心中的连心锁放了上去。
“当。”
铁链摩擦的声音蓦然变大,铜锁挨着木板的刹那,顶端赫然显现出几条拇指粗的锁链,那锁链仿佛有了灵智一般,如蟒势不可挡,抖着身不顾阻隔哗啦一下破壁而出,几束光亮霎时从天而降,刚刚好落在佛龛前。
人像露出了宁静安然的笑容。
梅负雪后背一凉,登时倒退几步。
“这是什么?”鸟团没忍住问出声。
“是气运,”梅负雪抬头看向碎裂的木板,声音带着难以言喻的震惊,“那个锁在源源不断的吸收孟家的气运。”
许是为了验证他的话,金色鸿浩之气顷刻顺着铁链倾泻而下,如同一副盛大美丽的日出景,旭阳在昏暗中绽放出绚烂的花朵,韩峥表情未变,金色涓涓映在他的眸中,激不起任何浪花,只是加剧了连心锁的汲取。
熊熊大火也有熄灭之时,金石铁杵也终会随时间磨成针,一个世家百十年的气运就这样在几人眼皮底下化为死水,陷入无底黑洞。
韩峥平静地抬起手,缓慢放在锁上。
也正是这时。
嗡——
震慑神魂的波动遽然扩散,袖中的羽尾钥匙发出轻微的颤抖,无论是当啷作响的铁链,还是阁楼外欢笑嚎哭的交织,所有的不甘与惊心,都定格在这一刻。
蜃境戛然而止。
结束了。
梅负雪呆愣在拐角处,半晌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忍着内心的不适,一步步走上前。
结束了。
但又不止于此。
蜃境最后一个场景止于婴儿出生后动荡的世家,可还有很多疑问都没有解开。
那座寺庙到底是什么?
佛龛又是什么?
连心锁为何会汲取世家气运,孟家人真的不知道吗?
还有……
还有从始至终如影随形的危机。
枯木从天而降的杀气是真的,佛像及另外一个白日碾压过境的震慑也是真的,就连面前这把锁带来的冰冷无情的寒意也是真的。
梅负雪放慢脚步,停在了佛龛前,犹豫一瞬,抬起那只完好无损的手轻柔地覆在那把锁上。
触感冰凉,寒意渗透皮肤,锁身上浅浅露出“川”字,他心头一跳,晃神间身体似乎脱离了掌控,浑身毛孔被蛊惑般叫嚣着让他发力转面。
川……白……祁……
他呼吸放缓,加大力度。
另一个名字是……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这一刻肌肤似乎敏锐了很多,在握紧锁头的时候,竟意外感觉到了一丝温热。
等等。
温……
热?
大脑血液猛地倒流,他倏然失去了所有力气,小臂过渡用力的后遗症连绵不绝,只有脖子能生锈木讷地转动。
鬼面的凉意贴近脸庞,旁边传来刻意放轻后的耳语:“梅负雪,你跟了我一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