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其实比起这个,我更好奇另一件事。”韩峥放下剑,并未计较,只是看着墙壁新砸出来的凹痕悠然道,“你既有灵力,为何要在叶家做一个废柴,方才那两剑……叶家没人能接住吧?”
“我也好奇一件事,”左臂酸麻感未消散,梅负雪站在藏书阁中央,讥讽道,“你既是孟家人,为何还要背后捅刀?”
“问到点子上了,”清脆的拍手传来,像是在夸赞他的敏锐,“因为……我在等他啊。”
他?
梅负雪本能地提高警惕。
哪个他?
然而不等他再思索,就看见对方从怀中掏出块小巧精致的物什,定睛一看,竟是块苍翠欲滴的令牌。
竹纹令牌……
“苍梧宫。”
神识突然传来鸟团的声音,“记得咱们在叶家打听到的吗?”
叶家?
时间回流,往日的景象呈现在脑海中。
……
——箐华令为苍梧宫竹林洞虚专有,所有修者皆可以真实身份在洞虚内挂箐华令,自有修为实力不同的弟子会主动接下。
……
梅负雪一怔,压低声道:“是裴初接下的那块?”
鸟团道:“对。”
“……”
痛楚依旧,手却不自觉握紧长剑,梅负雪抬眼看向对面那道身影,涩声道:“所以那个他指的是……”
韩峥欣然:“你在寺庙不是听到了?”
说完的瞬间,剑光如影而至。
这次的招式明显要比前两次都要犀利,电光火石间梅负雪只来得及后退——
“咣当。”
他身形一个趔趄,右臂无法动弹,灵力透支的后遗症席卷而来,左手上的力压感也愈发强烈,千斤顶般欲将他扣死在密不透风的墙壁。
咔——
似有熟悉的闷声作响,整个左臂都在发出不正常的颤抖,手腕爬满青筋仍不见退缩。
“对了。”
细碎的波动划过那只消瘦的侧腕,殷红顿涌,剑锋饮血,对面却语调上扬,轻快道,“跟在他身边舒坦吗?”
梅负雪唇齿含血,抿嘴不言。
“不舒坦吧?去哪都要被拴着,宠物一样,”韩峥瞟过那截浸湿后更加艳丽的红绳,叹息道,“真可怜,你心里难道没有想过逃跑?”
“我……”似是受不了他的自说自话,梅负雪偏头“啧”出污浊:“干你何事?”
“自然不关我的事。”韩峥慢悠悠道,手下力度遽然加大,一声几乎是卡在嗓子里的痛闷响起,梅负雪趔趄着往下跌倒,却又在最后关头生生抵住。
胸膛起伏不断,无论是灵力还是酸楚,都已经接近极限。
意识趋近恍惚,在这场交锋的背后,濛濛看见宝殿森冷的寂静,金樽佛像犹如一座冷眼旁观的巨人,以上位者的轻蔑批判他的懦弱。
梅负雪咳出口血,半阖眼道:“你想说什么?”
头顶的话似乎远去了,神识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关心呐喊,但他没精力回答,身体只剩下一点模糊的感知。
“我无甚耐心,但今日既遇到的是你,也就提点两句。”
韩峥缓缓压低身子,面具冰冷质感贴住底下散乱发丝,细声细语道:“你不是有法子恢复修为吗?怎么不用?”
瞳孔遽然一缩,刹那间如纸苍白的面色仿佛被穿透了般凄惨,梅负雪嘴唇微动,茫然地抬起头,近在咫尺的只有那张嘴角几乎咧到耳根的鬼脸。
声音还在继续:“他不是也有法子吗?怎么不继续帮你?”
“……”
“若非力所不能及,那便只能另有其图,修为上去,人就不好控制了,可人比狗强,总要给些甜头钓着。”
残忍的话音将伤痕上的新痂重新撕开,数日伪装与不堪暴露在世风下,他身无寸缕的躺在笼中,嬉笑于谩骂浸没口鼻。
“要不如我们来打个赌,”韩峥悠哉敲了敲剑柄,“他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无法一言而论,但我可以我放你回去,你亲自去试试……
能不能从他身边逃走。”
说罢手下猛地一狠——
心中最后那道防线崩溃,梅负雪再也支撑不住,长剑“叮咣”掉在地上,随着主人的瘫倒而化为流光,散在血污中绽出一篷篷艳丽的娇花。
瞳孔渐渐涣散,黏腻乌发遮住最后一丝亮光,唇齿间皆是生铁的腥冷。
头顶破空的撕裂声逼近,耳膜生疼,呼吸愈渐微弱。
也就在这一刻。
叮——
空灵的脆响犹如旧梦中的幻影,在黑暗中引燃一盏明灯。
韩峥蓦然止剑,抬头猛地一扫,视线滞留在了金樽佛像头顶的铜铃。
冷风浩浩,悬在房梁的铜铃轻摇摆动,宝殿依旧浑黑,风雨不漏的墙壁牢牢拴住最中央的佛像。
哪来的风?
梅负雪迟钝地思索。
铃声加剧,寒莽席卷如潮,霎时宝殿积灰遽起,但不止是宝殿,渗透肌肤的凉风轰然冲进藏书阁,书页横飞,数架载满玉简的木架哗哗作响。
他有些缓慢地仰头,看见了不远处滚动的圆状物。
啪……啪……
皮球般轻快的落地声,在风中散落了一地的欢笑。
旧木做的车轮跳进宝殿大门,撵过佛像嘶嚎的黑影,一路畅通无阻,像个顽劣的孩童,直直滚坐在韩峥脚边。
鬼面下的表情琢磨不透。
“救……救命……快跑啊……”
熟悉的呼救声,熟悉的车轮,熟悉的……
梅负雪猛然意识到什么,指节惨白扒着地板,穿过重重阻碍死死盯住远在那边的混乱白日。
房屋坍塌,香饮摊彻底翻到倒在地,修士慌不择路的逃跑,唯于一片白色衣角将离未离,定格在空中。
不,不再定格了。
白靴落地,转身的刹那间长剑遽然出鞘,一道无与伦比的可怖剑气轰然冲破佛像,带着千军万马之势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