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觉并不安稳。
祁白川低眉看去。
腿上躺着半边脑袋,因中途换了姿势,原本歪斜扎绑的乌发泼墨散开,几绺发丝从额角滑至脖颈,如同极具割裂的疤痕,不合时地显露出一丝违和。
他不假思索勾出那截发丝,约莫是动作过大,指腹下的肌肤有意无意瑟缩了一下,像是被惊扰的浮萍,仓惶着想要沉底。
那是意识最深层的戒备,即便短暂的幻境也无法抹去,才睡着没一会儿的人眼睫颤动,似乎立即就有醒来的征兆。
祁白川垂眼,神色未变。
指尖沿着脖颈下颚的弧度滑上太阳穴,不容拒绝地强硬,细细的灵力缓慢探入,一点一点深入识海,丝丝缕缕,仿佛纠葛不清的蛛网。
“......”
反抗渐渐平息,灵力波动未减,他就着这个姿势掀帘看向车外。
厚重的灰天再次蒙上尘沙,昨夜婉转周旋的灯火转瞬即逝,街道上的木偶人按部就班地行走,数不清的棉线钻破天幕孔洞,缠绕在无形的大手上,只见黑云翕合不定,棋盘轰然倾倒——
一切尽在掌握,一切始发不及。
“喂......”
车内传来声音——是浅睡之人无意识的呢喃。
“我的壶丢了。”
话毕一阵细细簌簌的动静。
腰腹骤紧,一只小臂牢牢挂在其上,但还不仅于此,底下人应当是很喜欢手中抱个东西,无论是两个巴掌大的壶,还是温热的脖颈,都能在紧促陌生之下施舍一些可怜的安全感,而此时此刻,失去了那层模糊迷茫的戒备,便又恢复成了心安理得的享受。
“你什么时候赔我?”
皱成一团的白衣间传来软蠕讨好地轻蹭。
“……”
“你落在酒馆了。”
祁白川用了力道,揉摁地恰到好处。
“我……”声音似乎有些迟疑,又因太舒服,转眼就忘了责任,只轻声重复:“我的壶……”
“想要吗?”
“……”
可能是实在累到极致,这句话问完并未得到回答。
祁白川看向复又熟睡的人。
车内空间有限,绒毯上的身子缩成一团,裸露在外的肌肤苍白如纸,若不仔细观察,几乎是认不到活人起伏的规律。
“无妨。”
指节一曲,车壁发出轻响,像是在警示着什么,他松下帘,柔声道:
“等你醒后。”
……
裴初打了个冷颤。
一旁同样打瞌睡的林超予惊醒,纳闷地斜过一眼:“怎么?不是都放慢了吗?”
裴初揉了揉额角,无奈道:“路程大概还有多久?”
“你问我?”林超予“呵”了声,“要是缩地千里,眨眼就到,但现在吧……游山玩水似的,谁知道呢?”
“……”
裴初往后一仰,靠着车厢无精打采。
“你们能不能放我走。”
此时的林超予坐在车外,满脸沧桑地看着自己空荡的手腕,朔风由远及近,经过车篷时恰逢他吸气,顿时被冰碴子呛了个天昏地暗。
好不容易喘口气,他兜腮涨脸的发话:“我就是个看病的,你们要真喜欢那串珠子,实在不行我便宜卖给你们,就当萍水相逢之恩,反正现在家里就我一人,还管他什么传不传承。”
“……”
谁知裴初闻言直起身,望了眼渐远的天地线:“你当真是世家后辈?”
“不然呢?”林超予反问。
“世家何等威风,你家为何会沦落至此。”
“……”
这句话出口,周围明显安静一瞬。
“我家……”他踌躇片晌,神色却没有多少家族凋亡的哀伤,“很早前就这样了,我对于祖上的印象不深,母亲带着我漂泊无居,提起往事的次数也是寥寥无几。”
他又想了想,补充:“她说枯木逢春,落花流水,一切都像命中注定,没有太大的起伏,只是每一代的新生都会带走一抹流年,不知不觉才发现,曾经那么大的世家现在竟已无人问津。”
“……”
车轮碾过泥渍陡然一陷,隔着实心木板,身后似乎传轻微的撞击声,裴初闻言眉头深深皱起。
一种没来由的怪异感充斥全身,慢吞吞随着车子的摇晃倾泻在离开的路上,日头渐高,冷风如涌灌进衣袖,明明修士不惧严寒,他却手脚冰凉麻木,仿佛被什么东西罩住了一样。
想不通前因后果,便换了个话题:“你既医术精湛,巫城门口为何把个脉都要说谎话。”
“呃,这个啊……”
林超予不好意思一笑,“人都有失误嘛,那位仙君气势太足,我那时候又太紧张……”
身边一轻,话语骤止,那是对方弃他跳车离去。
只远远听见一句“我去探路,你好生呆着”就头也不回没了踪迹。
“……”
周遭重回寂然,林超予轻轻叹气,扶稳身子靠在车厢壁。
方才还能听见后面几句呢喃,可现在车厢又没了动静,里面的二人约定好了似的,双双陷入无尽沉眠。
头顶云压的很低,几乎天地一线,前方恍惚中出现了撕裂的天幕,约莫是牢笼里为数不多的缝隙,他摸了摸白净的手腕,自言自语:
“其实坐车也挺好的,缩地千里消耗太大了,灵力还是省着点用为妙,毕竟……”
他朝后一靠,事不关己道:“这里有两个死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