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院慌败,朽木糜烂,门环锈迹斑驳,敲一下刺耳的声音就听的人浑身寒毛乍起。
北郊城不能称之为城,只是一片供人聚堆流动的区域,土路泥渍松软,零星几根枯枝歪斜陷入其中,撑起上方漏风的破布篷子。
相比之下,眼前的宅院竟还算一种奢侈。
木门吱呀半开,一只干涸苍黑的手扒住缝隙,幽幽拉开了帷幕。
梅负雪走的不快,台阶之上的慕栖已经跟随而入,他却还在下方的土路上踱步。
长袖下垂,遮住了掌中皱成一团的信纸,他摸索着上面浅浅的字迹,少顷,舔了舔唇,指尖划过纸面,那点温软的触感隐于深处。
“喂——”梅负雪冲着前面那道身影扯开嗓子喊,“你先别上。”
对方朝他看来。
“身体可有不适?”他加快步伐,颇为关心上前问候。
祁白川略微停顿,在扫过那种满腹温柔担忧的脸后答非所问:“我为何不适?”
“你有伤在身。”梅负雪叹气,“孟家如此动武,伤口可有撕裂?”
“……”
祁白川不予应答。
“没关系,”梅负雪主动扶上旁边的胳膊,“宗门远在千里,你背井离乡与我奔波多日,是我不好,没有依照承诺照顾好你。”
“……”
祁白川步子一滞,余光瞥见自己小臂,又扫过身旁人咕噜转动的眼珠,片晌,白衣微拂,眼见就要抽离。
“哎——”梅负雪眼疾手快死命扒住:“别着急,如今重任在身,不是闹脾气的时候,来……”
他边说边强迫人上阶:“慢些走,我扶你上去。”
然后另一只手非常自然地按上对方小腹。
“……”
祁白川任由着桎梏加紧,走了两步,门槛渐近,宅院里萧疏的景象也露出头角,慕栖正坐在院内一把看不出色的木椅上,与对面包裹在斗篷中的修士一板一眼说着什么。
他望了一眼,眸光平和,倏而出声:“按错了。”
梅负雪:“嗯?”
“脐下三寸,你按在上腹。”
“……”
梅负雪面不改色往下挪:“三寸在哪?”
祁白川:“还在下。”
“……”
周围诡异寂然半晌,梅负雪冷静道:“乖,青天白日,你且忍一忍,等我回去再说。”
“……”
慕栖刚一落座,就从芥子中掏出块令牌,扬了下颌:“给你。”
黑袍接过令牌,五指猛一用力,灵力波动遽起,黯淡无光的牌面顿显端倪。
人名渐渐明晰,但刻字的笔画却死黑一片,显然是没有生命的死气。
“多谢。”良久的沉默后他言简意赅,手中令牌裂纹遍布,那是用力过渡的缘故。
慕栖瞧了瞧那渐消的人名,难得多心关怀:“大仇得报,你也算无憾了。”
“……”
又是一阵静默,黑袍微微颤抖,细小的哑然哽咽传来,喉间如同赌了棉花,他深吸一口气,压住颤抖的声音:“不是我亲手做的,总归留有遗憾,我修为平平,身边又无财物,姑娘能答应我的请求,已是不可多得的恩慧。”
“一物换一物,”慕栖失笑,“我也算是拿钱办事,犯不着感谢我,况且……”
她蓦然一顿。
黑袍抬头。
“没事,都是过去的东西了,”她笑容依旧,话锋却一转,“若不是这次出行,我恐怕就要错失机缘,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要多亏了你。”
黑袍倒是诧异道:“姑娘修为有所精进?”
“非也,”慕栖神神秘秘道,“路途偶遇,顺便英雄救美。”
“……”
就在这时,不远处突然传来一阵老旧难听的吱呀声,刀割一般刺入耳膜,活像被什么人生生撞了菜板,黑袍浑身一抖,下意识寻声望去。
半阖的大门处露出一个谨慎的脑袋,察觉有人看来,对方肩膀一缩,待发现是个陌生的目光顿时松了口气,然后又探头探脑朝里张望——
门槛附近立了两道纠缠的人影,其中一道掺红的身影腰背狼狈前倾,一手死死拽住旁边白色的衣袖,力道之大几乎要扯掉对方半边肩膀,另一手则别扭地从身前拐了个弯,覆在白衣仙君的丹田处。
说覆这个词其实不太准确,因为丹田上的手虽然稳如磐石,但那是腕骨被人钳住的缘故。
“……”
额角青筋跳动,梅负雪咬着牙根,面色因用力过度而有些狰狞:“听话……松手,咱们大可不必。”
隔着薄薄的袍子也挡不住掌心温度,祁白川感受着余热,指腹贴近下面的手背,加大力度摁着对方下移,然后镇定道:“你还没碰到。”
“……”
死寂一片。
黑袍显而易见被外表风光月霁的两人噎的不清,片晌,似是为了缓解尴尬,他清了下嗓子,扯起嘴角:“原来途中英雄竟如此之多,姑娘大难逃生好福运。”
慕栖看的目不转睛,闻言半掩着嘴压低声音道:“那三位是美。”
“……”
“哎,你们——”梅负雪终于发觉了自己身上几道复杂的目光,半推半强带着人来到前面,“道友……好啊。”
“……”
黑袍一言难尽地看着两腮涨得通红的梅负雪,僵硬道:“好……好。”
“哈哈……不要在意,”掌心越来越低,梅负雪强颜欢笑,“他身怀六甲……家顽疾,发做起来容易腹痛抽风,我给他揉揉肚子。”
说罢猛一转头,不顾形象对着旁边的肩膀就开始上牙。
“……”
黑袍见此略微挪了椅子,也压低声音做贼:“六家顽疾?”
慕栖拧眉道:“这我还真不清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