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之前见到他时眼里的那抹惊讶,只是他的一种错觉。
她是惯会当无事发生的。
想到这,陆淮眼神变得更沉。
他身量高,和欧洲客户站在一起也没逊色一点,几人一起站在跟前围着自己,无形中给楚萱一种压力感,尤其这个翻译,看她的目光笔直且冷沉,跟她接待得多么不周似的,楚萱觉出几分不适。
她抱着一种赶快敲定日程的心态,转头跟刚才主事的客户道:“这里离我们工厂大概三个小时车程,马丁先生,你们是后天回国的飞机,所以明天我们早一点出发,这样你们就可以早回来休息。”
说完自己的想法,她问:“我们公司的车早上八点去接你们,可以吗?”
马丁:“没问题。”
楚萱:“那请将你们的酒店地址给我一下。”
这时有人用中文插话:“我发给你。”
这个声音的声色沉雅,然而,又有一股让人体会得出来的、不让你拒绝的命令感,楚萱侧脸一看,果真看到他眼中是一派冷若冰霜。
一个翻译,气场比她接待的客户们还要大,跟老外说话和声细语,跟她说话就脸拉得这么长,楚萱心中冷淡,面上和和气气说:“好,我写下来。”
哪知对方随即就讥诮着反问她:“你不用微信?”
不等她回答,他又说:“顾航推了张名片给我,不是你?”
楚萱先是惊讶于他带刺的态度,又惊讶于他对顾航直呼其名,还没消化下这两重讶异,紧接着,就看他拿着手机朝她脸上直怼过来。
见到自己的头像,再看他好整以暇的眼神,楚萱觉得他这意思明显在表达:你找什么借口?
楚萱确实是不愿加别人的微信,但她此刻被他的言行架着,不可能在一堆客户面前搞得太失礼,去舍近求远取桌上的笔记本记录地址,于是答道:“是我,那你发微信。”
她垂头去手机上通过好友申请,刚通过,就听对方语调有点玩味地:“树谖?”
好好一个名字,不止被他念错成“树爱”,而且,以他这样的口吻说出来,像嘲笑什么似的,楚萱冷声纠正道:“树xuān。我叫楚萱,楚国的楚,萱草的萱。”
她当他是陌生人一样自我介绍,还改了个姓,陆淮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楚萱见他没有要自报家门的意思,也没问,只给他备注刚老外称呼的他的名字“Mr.Lu”。
借着身高优势,陆淮居高临下,看到她给他的备注,她甚至还给他加了个“翻译”的尾缀,他视线从她干净白嫩的手往上,移动到她的脸颊上。
他本想去探究她的神态,看懂她为什么这样故作姿态备注他,却看到霞光万道洒进屋来,她的半张脸被晚霞染得泛起柔光,让本就长相古雅的脸上多了不少娴静和温柔。
在没看出她的神态前,陆淮的脑中就已经被别的想法占据到:岁月流逝,气质上,她成熟、沉稳了许多。
察觉自己走神,陆淮一字一顿:“楚、萱?”
静谧中,分明极简短的两个字,却因他尾调轻微上扬着,吐字缓慢,将疑问增了抹耐人寻味来,仿佛在说:你真的是这个名字吗?
然而楚萱没听懂这股耐人寻味,她只想快快搞到这几尊大佛的地址,加快结束这场忽然降临的额外任务。
她拿自己胸前的工牌给陆淮看,像展示证据,同时语气敷衍:“嗯,嗯,对。”
陆淮看去她的工牌,读着信息一时没开口,视线停留得稍微一久,楚萱就开口催他:“陆先生,那麻烦你现在把地址发给我。”
陆先生。
装得跟完全不认识他似的。
陆淮浓长的眼睫盖眼,沉默着将地址发了过去。
楚萱在微信上回得极快:“收到,谢谢。”
她公事公办的态度再明显不过,陆淮再掀眸去看她,她正朝他看来,视线相接,她一脸平静地问:“那接下来去吃饭吧,你知道他们有什么忌口的吗?”
陆淮心情缺缺:“不吃。”
楚萱一顿,正疑惑这翻译怎么问都不问客户就替他们做决定,就见他转脸看向客户,说:“那今天就这样,我送你们回去。”
客户们应下,又朝楚萱道谢。
能节约时间也是正中下怀,楚萱从善如流,将几人送到电梯口。
一群人进了电梯,站在最靠门边的陆淮往她的方向看,电梯顶的灯光炫白,照得他本就白净的脸冷意泠泠,灯光倒映在他漆黑的瞳眸中,更增加出几分深邃的距离感。
楚萱与他对视了一眼,再次觉出此人对她态度不善。
等电梯门关上,她转身回了办公室,核对陈子妍帮她收下的物料,再出大楼时夜已深。
……
炎夏的风扑面,带着燥热托起她休闲西装的边摆,从冷气充足的地方陡然切换到闷热的空气里,楚萱觉得呼吸有些不大畅快,她脱下外套放在臂弯,挡去了腹部前。
那里在隐隐作痛。
楚萱蹙着眉,将手机从兜中取出来以备过会刷二维码进站,这才发觉有几条未读的消息。
点开一看,楚强留了段语音,还给她发了一张照片。
是一个假蛋糕摆在墓碑前。
她点开语音放在耳边,听楚强说:“萱萱,你在那边放宽心,我今天已经去帮你给她过了生了,你就安心工作就是了。”
楚萱有些不知所想,再次将手机拿到眼前,盯着那个插着假蜡烛的假蛋糕看。
她现在很健忘,其实没记起来今天是她的生日。
而且,实际上,即使她在生时,她也不会庆祝那个日子。
还有,楚强说孝心,楚萱不大确定,自己这样的,算不算得上有……
一阵巨痛从腹部骤然而来,将楚萱刚飘远的思绪一下拉回了现实,她佝偻起身子,紧紧抱着外套,等着这阵痛苦过去。
但才服下去的止疼药迟迟没起作用,现在的每一秒都是煎熬,楚萱明白自己现在这样根本走不到地铁站,在大楼门口这里蹲下又太丢脸,便艰难地往大楼侧面挪过去,在一处广告屏底部昏暗的地方,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这些年来,因为服药的副作用,几乎每次生理期都是这样疼,她其实也算习以为常了,但熟悉情况是一回事,能不能忍受又是另一回事。
额上的冷汗开始往外冒时,生理上的疼痛像会蔓延那样,扩展到了她的心理,她的脑子不可自抑,想起了墓地里的那个她曾经最亲密的人。
她攥紧了手机,心中喃喃:“妈……”
可她清楚,无论她口中唤她,还是心中唤她,她也不会再给任何回应了。
于这一刻,楚萱觉出浓烈得无以复加的孤单来。
她想哭。
也就在此时,拂耳的风中响起一声低沉的:
“陆萱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