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因为什么,经过这么一个多月,许非遥觉得自己终于可以心平气和面对梁觉,就像现在这样,给他端上一杯气泡水。
梁觉接过气泡水,饮了一口,目光扫过桌面,眉头专注地凝了起来。
循着他的目光,许非遥发现,小王那叠卡片还放在岛台上没拿走。
他下意识伸出手,梁觉却抢先将纸片拿起,边看边慢悠悠念出声来:“创新挑战赛竞彩投注单。”
电光石火之间,许非遥在心里将风华的所有守则过了一遍。还好,应该没什么不合规之处——聚众赌博?不至于吧?毕竟赌注只是“获得小王一个爱的抱抱”。
梁觉一张张细细翻阅,半晌,将纸片重新放回桌面,撩起眼皮道了句:“看来你的呼声很高。”
“是吗,我还没看过呢,”许非遥打着马虎眼,“梁总您别当真啊,就是同事们无聊消遣的东西,信不得的。”
说完,他顺手将纸片收了起来,却发现梁觉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脸上。
许非遥被他盯得有些莫名其妙,手里动作一滞,试探着问:“怎么了?”
梁觉轻舒一口气,冷不丁地道了句:“我在想为什么你来风华五年,只做出一个游戏。”
许非遥一愣,他还记得梁觉来风华的第一天,就问过同样的问题。
一时间,他有种鬼打墙的错觉,嘴角的笑意敛了敛,“梁总,我之前不是回答过您吗?手游贵在长线运营,与其一味出换皮游戏赚快钱,不如好好打磨精品。”
“换皮游戏,”梁觉说得很慢,像是在舌尖将这几个字细细琢磨了一番,“比如《造梦传说》?”
听见这个名字那刻,许非遥心头一震,拳头不经意在身侧握紧,“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梁觉好整以暇地品了口饮料:“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这些年来,风华游戏出过数不清的换皮游戏,《造梦传说》不过沧海一粟,上线没多久就关服大吉,早已被人遗忘。
许非遥却记得它,那是因为,它换的正是《筑梦》的皮。
那时许非遥曾做过一个常驻玩法企划,得到高层的广泛认可。
但经过综合考量后,他们认为想法虽好,但《筑梦》已进入疲软期,没办法发挥出这个想法的全部潜力。
与其将一个好的想法浪费给运营了几年的老游戏,不如给一个生命力旺盛的新游戏。
最后,这个企划案挪给了新游戏《造梦传说》,作为其主打亮点。
这个换皮游戏不但玩法照搬《筑梦》,还打着“由爆款游戏《筑梦》原班人马打造”的宣传旗号,实际上只是赶鸭子上架地让许非遥挂了个徒有名号的创新顾问。
纵然许非遥心有不悦,但如今时过境迁,再加上《造梦传说》关服已久,他也不想过多纠缠。
他不明白为什么梁觉突然旧事重提。
“没想到梁总这么快就熟悉了公司业务,连关服好几年的游戏都了如指掌,”许非遥脸上维持着微笑,“不过我的确没明白您提起这个游戏的深意,还希望梁总指点。”
梁觉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地盯着他:“我也不明白,为什么你仍然没有从中吸取教训。”
许非遥嘴角一僵:“什么教训?”
“两年过去,你还是选择把心血浪费在完全没有前景的项目上。”
许非遥双目圆睁,脸色愈发铁青,难以置信地盯着梁觉,胸膛沉沉起伏,极力压抑着激动的情绪。
他知道梁觉是天才,可能比全世界都更早知道。但他更是知道,他自己也不差,一步步稳扎稳打努力才走到了今天。
这就是他的底气,哪怕被调职到茶歇间,做着和他专业能力不匹配的工作,他仍然可以靠着这股底气,骄傲地挺直腰板。
而现在,梁觉竟然如此贬低他引以为傲的项目。
换成是一个月前,他还可以当成梁觉是在故意中伤他。可是现在,正当他以为两人关系在走上坡路时,却又一次听见他用鄙夷不屑的语气对他的项目评头论足,如同一盆凉水从脊背直浇下来。
难道现在的他在梁觉眼里,就这么一无是处吗?
这时梁觉清了清嗓子,再次开口:“我的意思是,你难道就没有想过——”
“抱歉梁总,不是谁都有您的野心和能力,”许非遥冷声打断他的话音,字字铿锵道,“我只知道,既然我做出了一个游戏,就要对它负责到底,对我的玩家负责到底。只要《筑梦》还运营一天,它就值得我为它付出所有心血。”
梁觉摇了摇头,直直地望着他:“这就是为什么你五年只做出一个游戏。”
“……”
许非遥怒极反笑,人生第一次那么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鸡同鸭讲。
“可能是吧,毕竟我只是个能力有限的庸人,一辈子只做得出一个好游戏。”许非遥忍着满腔悲愤,竭力维持着体面的风度。
梁觉嘴巴微张,似乎有话要说,许非遥却不给他机会,一把抄起桌上托盘,干巴巴地道:“茶歇时间已过,我还有工作要做,梁总请自便,先不奉陪了。”
说完,他径直走向厨房,将门紧紧合上。
喝完气泡水,梁觉独自回到办公室,正好碰上挑战赛组委会的负责人在门口等候。
“梁总,终于找到您了!”负责人立刻迎上前来,“我是来收评审意见书的,现在就只差您的了。”
梁觉敛眉低目,陷入了沉思。
负责人赶紧识时务道:“没关系,您慢慢写,不着急,要不我下班再来拿?”
“不用,”梁觉抬眸,“现在就可以拿。”
他走进办公室,指尖刚要触碰到那份早就填好的意见书时,突然又迟疑地凝在半空。
良久,负责人悄声唤了句:“梁总?”
梁觉恍然回神,将意见书递给了她。
“谢谢梁总!”
收齐所有意见书后,负责人松了口气,快步离开。
可没过几分钟,她又匆匆忙忙地折了回来。
她手里正拿着梁觉的意见表,此时翻到了第二页。
意见书一共分成三页,第一页列举了所有参赛项目,评审只需勾选“通过”和“不通过”。
后面则附了两张空白表,一张题为“行使一票否决权”,另一张题为“行使一票晋级权”。
自从挑战赛开办以来,这两票权力一直形同虚设。
毕竟要么得罪人,要么风险高,没人愿意去趟这个浑水。
考虑到梁觉初来乍到,可能还不了解情况,负责人左思右想,决定还是先找他确认为妙。
“是这样的,我注意到您在‘一票否决权’上写了一个项目,或许我需要跟您解释一下规则——”
“不用。”梁觉打断了她。
他缓缓走向窗边,望着窗外林立的高楼厦宇,神情越发凝重。
“我知道那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