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是——
梁觉心里一紧。
他这是在哭?
高楼在他眼里瞬间坍缩,变成深不见底的漩涡,仿佛分分钟可能将人吞没其中。梁觉迅速抓起消防栓里的安全锤,疾步冲向天台,将门砸得支离破碎。
玻璃碎片四处迸射,响声如雷贯耳。许非遥怔然转身,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梁觉紧紧扣住肩膀,转瞬之间,从高空边缘带到破碎的玻璃门前。
许非遥下意识抱紧怀里的外套,一头雾水地望着眼前从天而降的人:“梁总?”
眼底的怒意如烈火燎原,梁觉的声音似乎潜藏着什么极其危险的东西,随时可能爆发:“你在做什么?”
“我——”
“你在报复我?”梁觉喘着粗气,双拳紧攥,一步步走向他,“这就是你报复我的方式?”
许非遥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后背抵住墙面,“不——”
“是谁跟我说的,永远不要用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永远不要用死亡作为报复的手段?”话没说完,梁觉的嘴角勾起一丝森然的笑,“还是说,你觉得等你死了,我就会放过你?”
许非遥木然地摇了两下头。梁觉嘴角笑意不减,眼神却更加阴冷:“我告诉你,休想。你要是敢死,我就跟在你后面,我会面朝下跳,死相会非常恐怖,你一转身就会看到我,永远也别想摆脱我。”
“够了!梁觉你在发什么疯?”听着他满嘴不堪入耳的晦气话,许非遥气得面红耳赤,“你听听你说的这都是什么话!”
“哦,你不想要这个?”梁觉步步逼近,擒住他的手腕,“那你想要什么?我说离职,你不同意,我给你批资金,你也不要。我都说过我错了,我不该针对你,不该干预你的项目,不该对你的决定指手画脚,那你现在要我怎么做?”
突然靠近的高大身形,强烈地冲击着视网膜,迫使许非遥本能地闭上了眼。
天台四周风声四起,二人之间的空气却异常凝滞,日落西山的暗淡余晖下,更让人惶惶不安。
良久,手上的力道终于松开。恍然睁开眼时,许非遥面前已无人影。
半晌,耳边传来一个喑哑的声音。
“是不是不管我怎么做,你都不会原谅我?”
许非遥望过去,看见梁觉正牙关紧咬,双眼通红地望着他。失魂落魄的神态,像极了一个闯了祸的无措的小孩。
没有得到回应,梁觉仰天冷笑,无力地靠在墙上,身体寸寸下滑,修长的双腿和地面形成一个弧度,支撑起他颓败的躯体。
暮色渐深,天际被晚霞染成一片火红。他看得出神,思绪飘回到他十岁那年。
那时母亲刚刚遇害。在母亲的葬礼上,他语出惊人地宣称,那个众人眼里的爱妻典范、正人君子,他的父亲,正是杀害母亲的凶手。
没有一个人相信他的话,到场宾客都当他幼年丧母,精神失常。
很快,他被诊断患有臆想症,还存在潜在的危害社会倾向,被送去一所密闭森严的机构接受行为矫正,在那里度过了暗无天日的三年。
大楼有一条无人知晓的暗道,可以直通天台,他常常一个人溜上去,站在高楼边缘。
他并不想寻死,他知道,他身上还有未完成的使命,他不能死。
可他仍暗自企盼着,或许某次不经意的失足跌落,能够带给他世上最甜美的解脱。
他比谁都清楚,如果不是绝望到极点,断不会像这样,将命运交付天意。
可是现在,他眼睁睁看着许非遥,就和当初的自己一样,站在天台边缘。
难道他已经把许非遥逼到了这个地步?
可他明明已经放手了。
他明明不再强迫许非遥爱他。
为什么还会这样?
为什么到头来,他还是做着和从前一样的事?
静默片刻,一个声音轻轻地响起:“好了……”
许非遥慢慢走过去,看见梁觉双眼布满血丝,脖子上青筋凸起。
换作别人,见了他这副样子,一定会避之不及。
可许非遥从来不是别人。
如果他会害怕梁觉,那么早在当初梁觉弑父未遂、将刀架上他脖颈的时候,他就会被吓跑。
那时他没有,现在也不会。
比起七年前,梁觉的体格健朗了许多,肌肉线条更加分明,彻底褪去少年时期的青涩,成长为一位身材高大的成熟男性。哪怕是在以前,以许非遥的身板,也无法完全将他抱住,更别说是现在。
折腾了半天,他堪堪抱住梁觉一条手臂,另一只手搭在他的后颈,一下一下地抚摸。
“没事了……怎么可能不原谅你?”
“你自己想想,我什么时候真的跟你生过气?”
许非遥一边细声安抚,一边捉襟见肘地将他拥入怀里。
一开始的抗拒后,怀里的人渐渐卸下防备,将脑袋搁在他的颈窝上。
“那你还离吗?”
一个闷闷的声音猝然响起。
许非遥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是问自己还离不离职。
这委屈巴巴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在说离……
许非遥心下无奈:“不离了。”
他都快忘了,他其实一直是拿梁觉没什么办法的。
“你看看你,都是做领导的人了,怎么还这么小孩子脾——哎——”
这时,梁觉的脑袋一动,浓密的黑发扫过他的锁骨,酥酥痒痒的,一下子让他心软得说不出话,没说完的话都化作一声悠长的叹息。
黄昏无人的天台上,他们就这样静静地抱了许久。
直到一股湿湿凉凉的古怪感觉从鼻尖传来,梁觉睁开了眼。
似乎有什么软软的、尖尖的东西,从他视野里扫过。
“唔……”
许非遥倒抽一口气。
目光缓缓聚焦,梁觉终于明白正在发生着什么——
一只金灿灿的大橘猫,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舔他的鼻尖。
视线交汇的瞬间,猫怯怯地收回舌头,察觉眼前的人面色不善,很快将迷茫的脑袋缩回许非遥怀里的衣服里。
“那个……豆面儿,”片刻的沉默后,许非遥僵硬地牵起嘴角,从怀里捞出一只猫爪,冲着梁觉摇晃,“来,叫梁总好。”
“……”
看着许非遥怀里的衣服,梁觉回想起刚才那个坐在天台边、将头埋进衣服里的背影。
目光在许非遥的脸上逡巡片刻,他伸出手,从他眉骨上掸下一丝浅淡的、不属于人类的橘黄色绒毛。
“……”
猫毛在指尖捻碎,他的面色随之变得苍白如灰。
铁证如山,一个严酷的事实涌上心头。
许非遥刚才哪是在哭?
他分明是在吸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