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簌簌,黑暗之中,两道背影无声对峙。
说实话,许非遥并不想把话说得那么直接,毕竟梁觉好赖是他上司,如果他没有公开恋情的意愿,自己擅自挑明就有越界之嫌。
成年人的世界,大部分话都只需要说一半。都是聪明人,另一半留着心照不宣便可领会。
但很显然,梁觉不属于正常成年人之列,话说到这个份上,仍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梁总,您这么晚给员工送药,确实很让人感动,”许非遥拿捏出礼貌却坚决的语气,“不过,既然已经做出决定了,您还是该好好陪陪Max。他、他确实不够成熟,可本质也不坏,只是需要更多的爱和引导。”
“……”
虽然仍听不懂许非遥在说些什么,可这次梁觉至少捕捉到了关键词。
Max?
这又跟Max有什么关系?
为什么到哪里都有他的事?
梁觉脸色一黑,攒紧拳头:“……什么?”
“这是好事啊,其实您没必要瞒着的,我又不会多嘴,”许非遥轻轻一笑,暖色的眼眸被夜色衬托得更加深沉,“我还欠您一声恭喜呢,Max他……他这么年轻,这么可爱,有他陪着,您一定很幸福,我真的很为您高兴。”
“你到底在说什么?”梁觉越发一头雾水,语气也越发地暴躁难抑,“他年轻可爱,所以呢?”
……用得着强调这么多遍?
“我都看到了,您母亲的祖母绿戒指,”许非遥垂了垂眸,“他戴着……很好看,你们……很般配。”
梁觉脸色陡然一沉,脑海中有什么可怕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仿佛被鱼刺卡滞喉咙,张了好几次嘴,最后默不作声地从脖子上扯下某物,向前跨出一步。
“你是说这个?”
许非遥抬起头,一条细长的金链闯入视线。
链条底端,一枚祖母绿尾戒悠悠垂坠而下,因为刚才过猛的力度,仍没有停止晃荡。
“你——”许非遥怔怔地眨眼,声调变得涩滞,“你把戒指要回来了?”
“……”
片刻的愣怔后,梁觉用力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眼眸。
从昨天到今天,许非遥在他面前一系列反常的举动和言语——在KTV里吞吞吐吐,又突发奇想把Max带上一起团建——一切都在他脑海中连成了一条线。
全都说得通了。
他像是生吞了一只苍蝇,面色瞬息万变,胸膛数次大起大落后,压抑着即将喷薄而出的怒意,把戒指亮在许非遥眼前。
“你看好了,这是我母亲留给我的戒指,一直在我这里,没有给过任何人。”
“那——”
“Max的尾戒,来自他的母亲,也是我的表姐。这两枚尾戒,都来自我的外曾祖母。你现在听明白了吗?”
“……”
许非遥的大脑像是运行过载,以极其缓慢的速度处理着信息,一段很长的沉默后,机械地开口:“你的意思是,他是你的……你的……”
“表外甥。”等得不耐烦了,梁觉没好气地将他支吾半天没说出口的话补全。
“表外甥,”许非遥木然复读,半晌又道,“那他不是你……男……男朋友。”
梁觉咬牙切齿,飞快甩下一句:“不是。”
许非遥仍恍恍惚惚的:“那他在KTV的时候……也没有绿了你。”
“没有,”条件反射似的回答后,才反应过来哪里不对,“KTV?”
许非遥咬唇:“昨天在KTV,我看到他和服务员在一起,我还以为你被绿了,我还暗示你来着……”
梁觉面色一顿:“暗示?”
“我不是推荐你点了一杯绿野仙踪嘛……”说着,许非遥的声音越来越弱。
梁觉瞳孔骤缩。
“所以你说我适合绿色,也只是因为——”他难以启齿,耳根处涨得通红一片,每个字都被紧紧挤压着,“在暗示我?”
许非遥点头:“怎么了——啊……”
话说到一半就没了下文,因为他看见了梁觉身上绿色勾线的毛衣以及嫩绿色的衬衫,顿时无颜以对地低下了头。
梁觉简直要气笑了。
亏得他一大早去门店选购衣服,又在整个衡城费尽心思调货,才凑齐了这么一套行头。
简直像个笑话。
回去他就把这套衣服烧了。
……烧成灰。
“那个——”许非遥小心翼翼开口。
“你脑子里到底都在想什么?”梁觉心中怒火越烧越旺,音量层层攀升。
“对不起啊,是我误——”
“抛开血缘不谈,Max才刚刚成年,他还是个孩子。你觉得我是有多变态,会对一个刚刚成年的小孩子下手?”
梁觉着实没想到,从重逢到现在,许非遥竟然一直误会他和Max是那种关系。
他都不敢想,每次许非遥遇到他和Max,脑子里都在给他们编排什么龌龊的戏码。
难道在许非遥眼里看来,自己就是这么一个丧心病狂的变态同性恋,对身边任何一个稍有姿色的男性都不肯放过?
又想起刚才许非遥对他左一句恭喜,右一句般配。难道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盼着自己赶紧去祸害别人?
说不出的委屈和愤懑在他心里肆虐,后槽牙咬得咔咔作响,兀自生了很久的气,才发现许非遥一直没回话。
他的脑袋垂得极低,肩膀微微耸动。
从这个角度,梁觉看不清他的表情,正想走近探个究竟,就见一颗豆大的泪珠从他眼角坠下。
梁觉还以为自己眼花了,当下便想询问。就在这时,那颗泪珠在许非遥的睫毛上稍作停留,然后沿着他的面庞淌下,淡淡的雀斑上留下一道分明可见的湿迹。
一时间,梁觉惊得舌头打结,想说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像是做错了事的小孩,手脚都不知该如何安放,一个箭步冲上前去。
“你——”他一手搁上许非遥的肩膀,另一只手在空中虚悬,不知道该先给他擦眼泪,还是先抱住他在自己的冲锋衣下显得更加单薄的身躯,“你别哭。”
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流泪的样子,许非遥下意识就要闪躲,可梁觉却强势极了,目光如炬地盯着他,逼迫他与自己对视。
二人不管是力量还是体型都悬殊明显,于是他被梁觉蛮横地揽进了怀里,所有的软弱都落入对方眼中,连伸手擦眼泪的机会都被剥夺。
几番挣扎无果后,许非遥放弃了抵抗,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脑袋埋进眼前宽阔的肩头。
他的动静很小,因为不想让人听到哭声,下意识地屏息敛声。
只有在感觉到肩膀上湿漉漉的一片时,梁觉才确定怀里人的眼泪是真实的。
印象中许非遥是极少哭的,像现在这样,一连串泪珠痛痛快快地夺眶而出,更是极少有的事。
经过深刻的反思,梁觉终于迟来地意识到,自己刚才头脑一热,说了多么冒失的话。
对刚刚成年的小孩子下手……
当初他们交往的时候,自己不也是刚刚成年?
刚才自己气急败坏一通发泄,是不是在无意中,误伤了许非遥,所以才导致他情绪崩溃?
“我——”这个骇人的念头刚从脑海中闪过,他立刻开口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那不算,你是被强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