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朝我笑。他怎么可以还笑得出来。
砰。
又是一声。
浅羽从我身前坠落,像是彻底脱了力,缓缓跪到地上。
我控制不住尖叫,我不知道他哪里又受伤了,是不是在胸口,还是其他地方。我抱住他,满手是血,像抱住一只冬日迟迟找不到归巢濒死的鸟。
我感觉他在一点一点从我手中消失。今天之后,我还能再见到他吗。
掌声突然响起。
鼓掌的人,是陈鹤洋。
他微微勾着唇角,像个坐在剧院vip席的看客,似乎很满意这场演出。
“今天打断了你的腿。”浅羽幸也冷冷道,“浅羽风宁,希望你记住这次教训,这是我给你的最后一次机会。”
浅羽漂亮纤瘦的小腿上,各有一处明晃晃的血洞。
他捧着我脸,看着我哭,深海一般的眼睛里全是我的倒影。
“姐姐,对不起,其实那天我骗了你。”
我的手被他握住。
“其实,我早就知道他们过来了。”
“你不要讨厌我,好不好。”他眼里全是哀求。
我知道他骗我。我知道那天很多说不通的地方。浅羽一定还对我有所隐瞒。我都知道。
但我以为,至少后来我们可以在奥斯陆过上平静的生活。这就够了。真相什么的,没有那么重要。
但事实并非如此。该来的还是会来。
我一点都不怪他。只怪自己没有能力真的带他远走高飞。
或许在平时世界里,我和他会在奥斯陆挣很多很多钱,然后明年真的一起去了纽约。
怀里还在不断流血的这个人,还在等我一个答案。
“我知道,浅羽,我不讨厌你,从没有过……”
“把少家主带回去。”浅羽幸也说。
“等等。”
陈鹤洋突然说话。
“浅羽社长,这可和我们事先商量的不一样啊。”
陈鹤洋走过来,拿走浅羽幸也手中的枪。浅羽幸也铁青着脸,只是看着他,一字不吭,没有反抗。
陈鹤洋把枪在手里抛了抛,然后瞄准我们。
“刚刚那两枪,我说过,应该在手臂和大腿上。但你却不痛不痒打在了你儿子的小腿。不过也好,我现在想换个地方。弥补上次的遗憾。”
陈鹤洋举枪对着浅羽的胸口。
有黑衣人要来阻止他,浅羽幸也紧握拳头,抬手又让他们走开了。
“不要,不要开枪,陈鹤洋…….”
“林嘉茉,你在求我?”
“我求你!”我声嘶力竭。“陈鹤洋!我求你!”
“林嘉茉,你还有心思帮别人求情,你不知道你母亲的事吧。”
“你母亲的小男友,已经拿到保险金了。”
我脑中一阵眩晕。觉得地面突然晃了一下。地面似乎出现一个裂缝,我直直要往下栽。
“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你应该很清楚。我想我不需要和一个二十岁的成年人解释什么是人身保险。你怀里的这位,也早就知道了。”
“浅羽,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眼泪控制不住涌出,天旋地转。
浅羽没有任何反应。沉默不语。
他的眼睛接住了我的眼泪,顺着他通红的眼尾流下。
“所以伊薇特也是你安排的人,是吗?什么魔法,什么贺卡,都是假的。对吗。”
浅羽依旧没有说话,垂着眼睛,长睫毛被打湿成几簇,眼中丝毫光芒不剩,灰暗如一颗普通的玻璃珠。
我感觉自己的力气从每一根筋脉剥离,连坐着的力气都没有了。
浅羽很快被带走了。背上还背着那个圣诞老人小包。
浅羽家的人也一起走了。
陈鹤洋蹲下来,给我扔了一包纸巾,砸到我身上。
陈鹤洋走了。
雪还在下。
雪花很快就掩盖掉这一片狼藉,也就要掩盖掉我。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
欢快的圣诞乐曲从小镇另一侧传来。
当我站起来的时候,视线颤颤巍巍,什么都在晃,连光线都像在跳舞,质问我为什么不和它一起跳。
但我还是扶着墙站了起来,慢慢往外走。
灯光逐渐明亮。
我回到圣诞集市。
人比先前少了很多。
我拿出手机。
十一点五十五。
还有五分钟,平安夜就要过去了。
游客都散了。
回荡在小镇的圣诞歌声也小了很多。
我在圣诞树下看到了之前消失不见的圣诞老人。
圣诞老人的胡子回来了。遮住他的大半张脸。
他刚给最后一个小孩送完礼物。抬头看到了我。然后朝我张开双臂。
我在原地站了三秒。
然后就立刻朝他跑过去。
我差点被绊倒,半冲半撞跌进他的怀里。
我太需要这个拥抱了。就像在冰冷的海中央里浸泡了太久,我需要有个小船让我上去休息一会儿。
一会儿就好。我很快会自己调节好的。过了今天,我就不会再哭了。
我在他怀里嚎啕大哭。却越哭越难受,一下子什么都不顾上了,要把胸腔肺腑的湿气都哭出来,把全身的血都哭成眼泪,哭到眼睛什么都看不见,整个人蒸发掉,明天永远不会到来。
他宽厚的怀抱将我温柔包裹,用手轻轻抚摸我的头。没有任何言语,但我感觉自己被轻柔托举,像是小时候在学校被欺负后回到了我妈的怀抱。
在雪地里,我们拥抱了很久。圣诞老爷爷任凭我的眼泪浸透他的衣服,并没有责怪我。
“圣诞老人爷爷,这就是您送给我的圣诞礼物吗?”我断断续续说。
圣诞老人没有回答,只是将我抱得更紧了。
我以为自己哭了一会儿就会好。
但事实是,我越哭越没有力气,伴随着北欧零下十几度的风,只觉得呼吸困难,像窒息一样难受。
在晕倒之前,我看到他的肩上积了厚厚一层雪。而我的身上好像很干净。
“茉茉……”
我好像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
我希望自己真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
因为至少她在冻死之前可以再次看到她的妈妈。
我觉得是我妈妈在叫我的名字。
模模糊糊间,我好像被抱了起来,带到了一个暖和明亮的地方。
有人给我喂了热热甜甜的东西。尝着好像是果酒。
“再热一些杜松子来!快!”
我听到有人说。
于是我又得到了一杯温热的酒。
我觉得自己稍微暖和了一些。但我依旧身处一片冰天雪地的幻境中,我坐在个小火堆旁边,还是不够暖和。
冷冷冷。不够,再来一杯。
有人把酒杯递到我手里,我一饮而尽。
我不管不顾拿起一个像酒壶的东西,要往嘴里倒。
“好了,不能再喝了!”
好吵。
我把酒壶对准那个说话的人,往他嘴里灌,刚灌了一点就被他躲开。滚烫的酒液洒落在我的手上。
“把酒壶给我。”那个人说。
我又要把酒壶往自己嘴里倒,被他夺开。
“把车开过来,别让她在这发疯。”
“最后一杯。”他从酒壶倒出一杯酒,过了一小会儿才给我。
我喝掉酒。摇摇晃晃看他。
我只能看到一个人影,看不到他具体长什么样。
但觉得这应该是个我很熟悉的人。
然后我又被抱了起来,带到一个像是床铺一样柔软的地方。
是浅羽吗。
是他回来了吗。
那人脱了外套,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衬衫,将我搂在胸前,拍着我的肩哄我。抬手间香氛缭绕,是沉稳干净的木质香。
“还冷吗?”
他和我说。
我慢慢平静下来。
“你先出去。”
他和别人说。
浅羽,如果你真的回来了,如果我们时光倒流,回到以前,我什么都答应你。我不会再拒绝你了。
我解开他的扣子,一点一点去吻他胸前温热的皮肤。
他被我吻得抓紧我的肩,然后发出一声痛呼。
“林嘉茉,你干什么!发什么疯!”
指尖刚被一个紧涩至极但很温暖的地方吞没,但没过一秒,我整个人立刻就被推开了。
我又开始哭。
他也不要我了。
都不要我了。
哭着哭着,我好像睡着了。
在梦里,雪下满了整个世界。但有人给我盖了个温暖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