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有再刻意掩饰音色,清越的童音响彻空寂的派出所,在深夜中,有种山雨欲来的森然。
他们跟她谈公平?
笑声停止,黑发墨瞳的女孩盯着朱容,面无表情地说:“朱小姐,这不是我第一次见到你。”
“你还记得许雅吗?”
朱容的心忽然颤动了一下。
“半年前,她被你同情的、现在遭受了不公平待遇的人和同伴,打到耳膜穿孔,被迫退学。”
“一切只因为,她被她们的男朋友性骚扰,而她们认为她是小三,在勾引她男朋友。”
“许雅被光华逼得退学,罪名是参与互殴,罪证是她们群殴她的时候,她挣扎了一下,导致其中一个人摔了一跤,胳膊上,有一点淤青。”
“而施暴的人,只得到了口头警告。”
因为施暴之人,是光华老师眼中,讲义气、真性情、会来事的“懂事孩子”——或者换个说法,不好惹的刺头。
按规定他们没办法开除许雅,所以为了避免后续再生事端,他们选择劝退——或者说是威逼许雅,主动退学。
许雅如果强撑着不退学,他们其实也没有办法——夏暗歌他们就几次都没能劝退成功。但校园之中,校方想要为难一个学生,自有一万种方法可以磋磨人,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根本扛不住这样的压力。
这不能怪许雅不如夏暗歌能抗压,毕竟夏暗歌得以幸存,很大程度上仰仗异于常人的武力值。
没有监控的偏僻角落里,万籁俱寂。
少女目光空洞,声音平静。
朱容却忽然生出莫大的寒意。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不要借着别人的事情,来给自己狡辩!你仗着自己家有钱,用一块表毁了别人一辈子,这根本就不公平!”
那个富裕、美貌、强壮的孩子抬起头,深邃浓丽的双眸中是令她心惊的怨毒与愤恨。
朱容本能地感到不对劲——她怎么会有这样的眼神?
这样的眼神,不像仗势欺人的富家女,倒像多年苦难,压抑到极点,挥刀宰了拖欠工资的老板的农民工。
“什么是公平?”
“我一块表让她家倾家荡产不公平,那她们把同学打到耳膜穿孔被逼退学,却没有收到任何实质性惩罚,这难道就是公平?”
“我劝她上诉,帮她查询法律,可是,是你们亲口,威胁她撤诉,嘲笑她天真,你们明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却只对她们进行了所谓的‘思想教育’!”
那漂亮得近乎妖异的孩子双目紧紧盯着她,稚音铿锵,宛如一头体内蕴藏着无尽怒火铸就的熔浆的幼龙。
朱容被对方气势所迫,竟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根据夏国法律,她们明明应该判刑三年!”
“可是你们,因为光华的打点,为了避免破坏光华的名声,拼尽全力地,阻止受害者获得公平!”
“我们没有!”朱容脱口而出,“我们只是想大事化了,让双方得到和解,一切既然已经发生了,许雅的伤已不可挽回,接受赔偿,是为了降双方的损失都降低到最小!”
像是终于从梦魇中挣脱,她立刻别过眼不去看少女的双眼,勉强稳住心神,道:“我根本不知道她参与了那些事,再说,就算李媚真的是那样的人,这么长时间过去,她说不定也已经悔过了,你没有权力进行报复!”
“再说了。”朱容忽然又找到了立足点,“许雅的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这又关你什么事?你又有什么立场去替别人报仇?”
浓厚的荒谬感让夏暗歌不禁失笑,然而旋即双眼酸痛,视野被泪光模糊:“损失降低到最小?”
“你们但凡用了一份心思去查,都能知道,许雅的赔偿根本就没有到账。”
“你们是降低谁的损失?”
“今天如果没有章明华,我也不过是下一个许雅,受害者受到的伤害,在你们眼里,不过是‘往事不可追’!”
“我从来都不是为许雅复仇,我是替我自己复仇。”
朱容忍无可忍了:“说到底,这一切都没有发生!你这次根本就毫发无伤!你说的全部都是你自己的胡思乱想!”
“就算李媚持刀伤人,是她的过错,可你怎么能因为这样一件小事,这样为难他们?她父母又做错了什么?你怎么忍心看着那些长辈因为你的一件首饰倾家荡产?”
“为什么不能?”夏暗歌的双眸蓦然现出厉色,在夜色中,少女的眉宇间蓦然浮现出近乎癫狂的傲气,“我生来千金之体,贵不可言,待我成年,有数千万的财产等我继承,可今天如果没有这块表,我就算受到了再多的人身
伤害,他们也不过是得到一个‘口头警告’!”
“非死非残,你们根本不会把受害者的伤当回事,在法律上,一块六万的表,就是比我这个持有者受到的伤害更重。”
“我曾相信人人平等,可你们的做法让我知道,一个完整的施暴者,比已经没有社会价值的残疾受害者更需要人文关怀,更值得偏袒。”
“血债无法血偿,你们为了维/稳,甚至会帮助施暴者迫害受害者,让他们闭嘴,不再伸冤,好成全你们的太平功绩。”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只能利用我所掌控的东西,合法地,让他们付出该有的代价,让他们知道,我牺牲一点点利益,就能让他们付出倾家荡产的代价。”
“如果权力不能给我公道,那就让金钱替我讨回来。”
她的声音很轻,然而目光却亮得宛若妖鬼,在夜色中显示出妖冶的非人感,宛如即将显出原型的魔物。
“你!”朱容被骇得倒退两步,巨大的恐惧与愤怒让她口不择言,愤声道:“你这个性格,活该被霸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