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一百多号人私奔?”
苏昀中也笑了,兰舟站在旁边侧头看他,发现他真的高,挡住了阳光。
上船时,穆春鹤大步一跨,伸手把傅林声扶上来,看到兰舟犹豫不敢跨步,正打算勉为其难施以援手,突然听到一阵猛烈的咳嗽。
穆春鹤伸出去的手紧急转弯,递到了陆景明面前,陆景明受宠若惊:“哥你又爱我一次了吗?”
“那你自己上吧。”穆春鹤说完扇子一开转身往里走。
没扶上的兰舟差点栽河里去,被后面的苏昀中拉住揽到怀里。
陆景明站在船边一脸吃屎的表情。
两拨人,中间还有一个傻大个。
“话说,过几日是陆老夫人寿辰了吧?你们都得回瑶洲庆生吧?”傅林声想起这个,提醒道。
一说这个三个人都一脸苦相。
陆景明现在的表情像是想窜稀但找不到厕所又恰好放屁的无力感:“我不想回去,老夫人最近好狂躁。我上个月刚回瑶洲,没三天就给我打出来了,恐怖如斯。”
傅林声想笑又故作镇定:“不准这么说长辈。”
穆春鹤表情更一言难尽,透着困的走不动路却错把健胃消食片吃成泻药的无力感:“还是逃不过,我现在跳河里能改变什么吗?”
苏昀中没什么表情:“不能,桌子都不用换了直接吃席。”
话糙理不糙。
感受到他们的悲伤,兰舟和傅林声笑的很大声。
“系统,你说我要去会会这个陆老夫人吗?”
系统专心打毛线:“你以什么身份去呢?”
“私生女。”
咔嚓一声,系统把毛线剪了。
兰舟秒懂:“我绝不瞎凑热闹!好好完成任务!”
系统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始:“你先小心别被男人勾了魂吧。”
兰舟想反驳,苦于祂说的是真相而无法反驳。
“对了兰姑娘,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也会来宁城呢?”
把玩衣服带子的兰舟猝不及防被问问题:“啊?哦,就是我想去宁城,多读点书。”
穆春鹤故意发出长长的一声哦,尾音上扬,和他的金色发带飘的一样高。
两人都被这声音调搞得羞涩不已,陆景明再待下去怕自己污染环境吐出来,选择去床舱里吃点心。
“我吃吃茶喝喝点心,比你们这些谈情说爱的,要!好!的!多!”
吃喝都说反了,陆景明应该是气癫了,搞的四个人都不好意思了。
应该是三个人,穆春鹤不可能会不好意思。
谁知没过一会儿,侍从来报:“不好了小少爷吐了。”
刚准备继续的四个人:……
屋内,陆景明趴在桌上都虚了,后悔不该胡吃海塞整整三盘点心,还有一碗牛乳芝麻糊,能不吐就怪了。
见到大哥过来,气地指着自己就要骂,陆景明呜呜咽咽眼泪先下来了。
兰舟扶额:“又失禁了。”
“是泪!泪失禁!不要少说字!”陆景明边哭边喊。
穆春鹤不知道该生气还是该笑:“我还没骂你呢。”
“你已经骂我了。”陆景明一抽一噎。
“什么时候?”
“你指着我的时候,已经在心里骂我了。”
受不了了,穆春鹤把湿帕子给他敷上,不敷额头敷嘴。
“哥……”
“再烦我打到你真失禁。”
看着这幅“兄友弟恭”的场面,兰舟后退几步,欣赏起来。
那是陆景明第一次哭,也是唯一一次。
妈妈说新年快乐,陆景明没哭。
妈妈骨灰下葬那天,陆景明没哭。
被爸爸抛弃,没哭;被拒绝做工,没哭;被打被骂都没哭。
不知道是谁先惹的火,傅林声气的说绝交,陆景明哭了。
那天太阳不毒,听说午后有雨。
五个人毫无预兆地吵了起来,主要是傅林声和陆景明吵架,兰舟劝不动,看苏昀中和穆春鹤两边拉。
傅林声不愧是倒欠九十九的女人:“陆景明!今天天王老子来,这个公式也是这么写的!”
“不对,为什么呢?”
“不为什么!这个公式就是这样的!”傅林声气死了,“它从发明出来,就是这样的!”
陆景明不依不饶:“我觉得是不对的。”
“你数学几分啊你?”
“啥意思,骂人啊?”
陆景明倔得拉不动,傅林声直接撕了试卷:“绝交!”
把其他人纷纷吓住了,穆春鹤笑着安抚:“不是,咱又不是小孩了,怎么还搞绝……”
“我不管!就绝交!”
话音刚落,陆景明就大声哭起来。
四个人不知所措,傅林声道歉也没用,说好话也没用,哭声引得路人纷纷看过来。
“对不起!不绝交!不要哭了!”
再长大一点,兰舟就知道他为什么嚎啕大哭了,因为那样他就真的只有一个人了。
只有他一个人,经历春夏秋冬,经历人生落落落落,人生再无起。
不止她一个人明白了,大家都明白了。
那天兰舟急中生智,跑过去把陆景明抱住,大家反应过来一起抱上去,给沉浸痛苦的陆景明一份切实的感受。
你看,我们都在。
所以即使被冤枉入狱,他也不曾放弃希望。
兰舟自始至终都不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那天的监控里是陆景明拿的吸入剂,那个吸入剂上有陆景明的指纹,所有的证据都指明陆景明才是最后接触吸入剂的人。
那个死于哮喘的同学,旁边是一个空的吸入剂。
然而警察查到这瓶吸入剂刚买三天。
死者家有钱有势,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跟陆景明还有过冲突。
陆景明摆脱不掉嫌疑,兰舟在奔波途中刚查出一点眉目,就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他说认罪,要签字,突然就拿笔狠狠戳进喉咙。”
力道之大,笔没进去半根。
陆景明眼珠凸出,嘴唇发紫,脖子的皮肤上红印明显,一支笔深深扎在脖子里,周围的血肉都粘上了墨水,黑红色的血肉翻出,像反复扎进去取出来再扎进去,死状惨烈。
这对还没有走出穆春鹤傅林声死亡阴影的兰舟来说,是惊恐的,绝望的。
拔出来的是支钢笔,兰舟接过,想起陆景明说,要送她一支钢笔,祝她能继续好好写诗。
一瞬间,她就尖叫起来,短促地一声,而后近乎悲痛地张大嘴巴,没发出丝毫声音。
没有人愿意相信。
可是警方不查了,就这么结束了。
匆匆赶来的苏昀中,一身米色校服,上面有紫石高级中学的校徽,面色苍白,接二连三的打击让这个十七岁的男孩脸上看不出表情。
他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墙角的兰舟。
兰舟手里捏着那张五人合照,指腹捏在边缘,照片上他们的面容还略显稚嫩,一看是好几年前的老照片。
兰舟还在想那个年轻警察在退出房间前问的问题:“我很好奇,你们五个人为什么会凑在一起?”
已经被调查清楚的五个人让警察感到疑惑。
“以及,你们真的只是朋友关系吗?”
见到苏昀中,兰舟再次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尖叫声凄厉恐惧,刺激的人耳膜生疼,整个警察局寂静无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兰舟枯坐在那,上半身倒在苏昀中怀里,听着对方细碎的哽咽,兰舟反而过于安静,没了声音。
年轻警察听不到声音立马又进来了。门打开的瞬间,看到苏昀中拼命抱紧兰舟,喊着她的名字,女孩本就瘦弱不堪,抱紧后几乎看不到她了。
苏昀中感觉到她趋于平静的心跳声,不由得头埋了下去,伏在兰舟的肩膀上。
他看不见,但是警察看见了。
被他抱紧的兰舟,眼睛睁着,没有神采,眨也不眨。
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
“十岁生日快乐!宝贝许了什么愿望?”兰女士的脸疲惫又温和。
兰舟什么愿望也没许,盯着闹钟随口编了一个:“想要吃蛋糕。”
“好好好,吃蛋糕。”
准备切蛋糕时,兰舟突然伸手按住,看了一圈不熟悉的叔叔阿姨,又不敢说了。兰女士不知道自己女儿想干什么,以为她想切第一刀,便把刀给了她。
兰舟举起刀,两下切出一块大的,兰女士自然开心孩子吃的多,用盘子装好递给她,谁知兰舟接过后抓了一把叉子就跑出去了。
从家往北,新建好的柏油路黑的发亮,小小的姑娘一路跑,五月还不热,太阳高高的,和天空一样远。
银杏树下,女孩靠着树画画,三个男孩蹲在地上玩纸牌打弹珠,不小心一个弹珠打到了画画的女孩,嬉闹着道歉,反正女孩也不会生气。
兰舟赶到的时候,画已经画好了。
“我来啦!”
一声欢呼,四个人都看过来,陆景明哇哇叫着蛋糕,穆春鹤好一点,从小就注意形象不肯失态。
“你许愿了吗?”苏昀中把弹珠收起来问。
兰舟老老实实地摇头。
“那么,现在许一个吧。”
“那你们不准偷吃!”
闭上眼睛,脑海里还是一片空白,什么愿望也想不到,听见陆景明砸吧嘴,傅林声让他闭嘴别出声。
我许愿,把十岁的生日愿望留到我们分别那天。
等到我们要分别,我再许愿,希望我们可以重逢在下一秒。
“生日快乐兰,这幅画送给你。”傅林声把刚刚画的画举起来,一棵开满花的树。
“这是槐花树,我们新学的课文里不是讲过吗?但是白色蜡笔我没有了,用黄色的代替吧,跟银杏树一样的颜色!”
黄槐树是一样的漂亮,这幅画被兰女士裱起来,摆在房间里,后来兰舟上道观时带走了。
背靠着的那棵银杏树啊……
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到了到了!”
穆春鹤高兴的一挥扇子:“今天晚上我做东,都来我府上!”
陆景明很得意地对兰舟炫耀:“我哥哥那叫一个挥金如土,脑子不好花钱有一手,今天晚上你有口福了!”
“你真的是在夸你哥吗?”
宁城比扬州还要热闹,兰舟坐在马车里,对周遭一切充满了好奇。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穆春鹤在宁城的宅子里去。
马车比船好,傅林声脸色好看了点,满是笑意,看兰舟在那兴奋的不行。
抵达穆府,位于最繁华的地带,上面一个大大的“穆”,旁边还有御赐二字,装扮的富丽堂皇,要说这是缩小版的皇宫兰舟都信。
这么一想,兰舟确实没有仔细想过,出门带一百多号人的穆春鹤,府上得有多少人,这个宅子得多大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
刚进门,就看见一个仆人慌张地禀报府里丢了一幅画。
“什么?丢了幅画?”柳山大惊失色。
穆春鹤满不在乎:“一幅画丢了就丢了呗,我差那一两幅画吗?”
仆人急道:“不行啊少爷那是要送给老夫人的寿礼啊。”
那事情就有一点严重了,毕竟那副秋水图是他花大价钱收来的。
穆春鹤把扇子合上,弄出的声响极大:“那你们干什么吃的!”
“少爷息怒!但是,我们在傅小姐的房间搜到了画。”
几人皆是怔住。
初来乍到的兰舟率先切了一声,傅林声缓缓上前,背挺得笔直:“你的意思是,你们未经允许就乱动了我的房间?”
穆春鹤一听这事可不得了,大怒:“谁准你们瞎动!问过我意见了吗!”
吓得一屋子下人全部跪地噤声,一开始禀报的仆人也是没想到少爷会因为这事发大火,立马磕头求饶。
“污蔑的罪名可不小。”苏昀中淡淡地开口。
仆人连声喊冤:“苏少爷,我没有啊!真的是从傅小姐屋内……”
“胡言乱语!你还翻傅小姐闺房?那是你能翻的吗?”陆景明直接骂回去。
穆春鹤上前几步,走到傅林声前面,气的咬牙切齿:“而且,就算是她拿的又怎么样?算我送给傅小姐的!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东西,傅小姐想要哪个要哪个,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送到傅小姐房里!”
其余三人都懒得看他那殷勤的死样。
重重处罚了一批人,穆春鹤立马去找傅林声道歉,还要亲手帮她收拾被翻乱的屋子。
兰舟也不甘示弱地上去帮傅林声收拾,站在那的苏昀中和陆景明互相看了看,笑着叹口气,陆景明喊:“傅姐姐,我们可以进你房间吗?”
傅林声本来有气,蹲在地上捡翻落的书,被穆春鹤哄着去坐在床榻上休息,气消了一大半:“进来吧。”
两人褪去外衫来帮忙收拾,穆春鹤就围在床边收拾书籍,兰舟离得近,听见傅林声悄声问穆春鹤:“你就丝毫不怀疑我吗?”
穆春鹤扬眉:“我们一起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吗?”
兰舟觉得这话耳熟,好像自己也被说过。
初三上学期,兰舟的同桌丢了一盒贴纸,说是兰舟偷的。
结果从兰舟书包里搜出来了,好死不死那天兰舟还问同桌要过贴纸,对方拒绝了,这下说不清了,但是兰舟说什么也不承认。
那时苏昀中和穆春鹤去参加数学竞赛,不在身边,傅林声在其他班,陆景明恰好请假,那天也不在。
当时都流行把书包放地上,同桌和兰舟的书包挨在一起,其实是对方手误放错了。
大课间兰舟借了电话卡打给妈妈,没有人接,打给苏昀中的带教老师,她说苏昀中在考试。
等苏昀中考完试赶回来已经是放学后了,他拎着笔袋跑到兰舟的家,推门而入,就看见兰舟坐在床边,眼睛红红的,显然刚哭完。
他赶忙跑到她身边坐下,气喘吁吁地从笔袋里拿出一样东西。
兰舟泪眼朦胧地一看:“……贴纸?”
一包崭新的贴纸。
“你相信我吗?”兰舟把贴纸撕开,上面的花朵栩栩如生。
“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我能不知道你吗?”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