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内,清凉殿。
清凉殿外有一架水车,它不断从殿旁的水渠中汲取水流,将水流运送到殿顶,然后这些水流再从殿四周的房檐上飞洒下去,形成一片瀑流,用来隔热。清凉殿用水晶造成,殿中以金丝楠木为柱,绮牖紫窗,装饰奇奢,窗户之上,列钱青琐,玉凤衔铃。四周墙壁,不用砖石,尽用晶莹剔透的琉璃镶嵌,内外通明,毫无隔阂。这殿中即使在夜间也光莹透彻,亮如白昼,因为殿中摆设南兮国国宝隋侯之珠。
一阵微风拂过,珠帘卷起,娄季姜那秀荣美颜展露出来,她盈盈上前,福身一拜,“臣女参见皇后娘娘!”
娄黑云丑而短黑,形青黑色,眉后有疵,可她的亲侄女娄季姜却是花容月色,玉音妙容,因此她格外疼爱这个侄女。见到娄季姜,她一改往日的威肃与凌厉,慈爱浸染上眼角眉梢,“姜儿无需多礼,快快给女郎赐座!”
娄季姜落座后,皇后娄黑云看着她,与她亲昵的拉着家常,“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看看姑母,又是被那个潘郎君迷晕了头?若是这潘郎君真心待你,你也属意于他,那姑母就替你做主,让陛下赐婚!”
一丝红晕抹上娄季姜的丽颜,“这终生大事也不急于一时,潘郎君早晚有一天会知道我的好的!这几日我一直在研习兵法奇书,可是累得紧呢!”
“你?读书?还研习兵法?哈哈哈……”皇后完全抑制不住,畅然的笑了起来。
“姑母怎是这番反应?竟跟祖母一模一样,还取笑于我!好似认定了我是不学无术之人!我生气了,哼!”
这全天下敢这样跟皇后说话的,除了皇上,恐怕也就只剩娄季姜一人。
皇后竟放低姿态,柔声轻哄:“好姜儿,是姑母的不是,不要生气了好不好?”接着她吩咐婢女说,“彩蒨!去把那宝物拿出来!”
不一会儿,婢女彩蒨抱着一把琵琶出现在二人面前,娄季姜一见到那琵琶,目光就惊住了,饶是她看过了无数宝贝,此刻也被它的精美震慑住了。
这个琵琶的正面面板上,镶嵌着十三朵六瓣花,花瓣与花蕊皆是由玳瑁与琥珀镶嵌填充,在板面的中下方,是一幅由螺钿工艺镶嵌而成的趣图,图中骑着橐驼的胡人正凝神弹奏着琵琶,听到那妙音,小橐驼转颈与之相望,好似与那胡人形成了共鸣。画面看起来生动形象,栩栩如生,惟妙惟肖。
欣赏完了正面,彩蒨把琵琶反转过来,让娄季姜欣赏它的背面。
这个琵琶的背面以黑色为底色,上面镶嵌着很多螺钿玳瑁夜光贝壳,每个贝壳上都雕刻着精巧的花纹,有的贝壳上还涂着淡淡的金色,整个图案富贵繁华,绚烂多姿。
娄季姜忍不住赞叹到,“这也太美了吧?这琵琶莫不是神女之物?我不敢据为己有。”
皇后娄黑云只有一子,她一直把娄季姜当成亲生女儿般疼爱,“我们天不怕地不怕的姜儿,竟也信神女之说?依姑母看,若是真有神女,那她也该如我们姜儿一般!”
娄季姜面色羞赧,“姑母净会取笑于我!我不生姑母的气就是了。”
“姑母一会儿就派人把这琵琶送去娄府!”接着她犹疑到,“好端端的,怎不出去嬉戏游玩,偏偏要闷在府中研习兵法?虽说我南兮的儿郎们喜欢涂脂傅粉,但却也没必要让女郎们上阵御敌。”
一说起这个娄季姜就气愤不已,她愤愤然道,“还不是那个大将军长史之女邓妫,她竟然算计我!”
娄黑云兀然间敛了神色,“哦?她竟敢算计我娄家人?快告诉姑母,她对你做了什么?”
“她假意的要制作乌色口脂,让我知晓,激起我的好胜心,这样我就与好姐妹一起在赏百戏的时候涂上了乌唇,可谁知我竟被人迷晕了送回府中,我那好姐妹就这样以服妖的罪名被他们抓了,他们还要判她死罪,姑母定要帮我救她出来!她可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呢!”
“服妖?”娄黑云筹算了一番,眼眸中须臾之间闪过一抹精光,她暗暗道,“恐怕没这么简单……”
朝堂上,大匠卿上奏到,“启禀皇上,前几日文帝庙地面下陷,屋梁折断。昨日,太庙殿又下陷,地面下陷是分离的征兆。屋梁折断,是木不曲直的表现。《尚书大传·洪范》中记载,所谓木不曲直,是说树木失去了它的本性而为灾。又曰:貌之不恭,是谓不肃。其罪曰狂,它带来的惩罚是恒雨,是极恶。会出现服饰混乱、龟出水为灾,会出现鸡瘟,会出现头上长出腿来的怪胎,会出现青眚、青祥等灾害预兆。因此服妖之乱,乃为貌之不恭,就似树木不曲直,失去了它的本性,这样定会引来灾祸。”
大将军长史邓睢适时禀奏到,“前几日在堰塘街的百戏之会上,恰巧抓到两个服妖之人,按我朝律法:异服、奇技、奇器以疑众,杀!臣谏言重重惩治这两人,以防上天再继续降下灾祸!”
大将军紧跟着上奏到,“臣听闻,那着妖服、画妖妆之女乃商贾之女林苾棠,他们府盛行名为《杯盘舞》的舞蹈,那商贾之家又把这舞蹈命名为《盛世宁》,舞姬们手托杯盘旋转而舞,唱着歌辞说:‘盛世安宁,舞动杯盘。’她们托举杯盘而舞,这是非常危险的事情。杯盘是盛装酒食的器具,而给这样的舞蹈取名为《盛世宁》,是在暗暗嘲讽我们南兮的士族见识短浅,说我们在酒食之间苟且偷生,毫无作为。这盛世的安宁,如同杯盘的安危寄托在舞姬们的手中。他们这是赤裸裸的挑战皇威,这是要与整个士族,整个朝廷为敌,此乃服妖的一种,说不定这地面下陷,屋梁折断,都是他们暗暗唱和,使用某种巫术造成的!皇上不得不妨!定要狠狠地惩治他们!”
听了这许久,太尉嵇陟猝不及防的嗤笑一声,“荒唐!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商贾之家祈求盛世安康,可以有好的营生,这何错之有?之前某世家贵胄的郎君常常去抢劫人家的商肆,人家还不能祈求安宁了?莫不是有人要蓄意报复,所以才出此下策吧?”
皇上赫连儁立马出声到,“哦?太尉何出此言?”
嵇陟祗敬道,“启禀皇上,之前副都督之子调奸的,正是借住在商贾林氏府中的一名女郎,为了解救这女郎,林氏之女打伤了他。后来他多次去林氏商肆打击报复,又当街滥杀无辜,这才激起众怒。恐怕大将军一门是为了打击报复,所以才出此下策,陷害良民!”
大将军中气十足,掷地有声,“你休要血口喷人!”
嵇陟同样的不甘示弱,“是我血口喷人还是你们蓄意害人?你心里清楚得很!木不曲直,是说树木失去了它的本性而为灾,若是人心不正,该如何说?”
大将军横眉冷对,“你?”
皇上不耐到,“好了好了,别争了!此事有待商榷!现在要紧的,是赶紧把文帝庙跟太庙修缮好,大匠卿快快去操办这两件事……”
疏星淡月,断云微度。
林府的书房内,榫卯结构木制折叠屏风古朴又典雅,其上描摹的帝王将相图在夜的映衬下更显生动传神、惟妙惟肖。
漆木雕花榻上,林廷庥眸光灼灼,急切的询问到,“桓郎君说有妙计,是何计谋?”
桓逖那如珩佩之声低沉响起,“为今之计,我们要反其道而行之!”
太尉府,思微斋内,彩漆木雕座屏泛着柔和的光,其前面檀香紫檀雕花座椅上,嵇陟正气定神闲,悠然开口到,“还不急于这一时,不过也是早晚的事!”
嵇翛俊逸的面庞满是担忧的神色,“可冏冏一个小女娘,已经在狱中关押了好些天,请阿父快快营救她!”
嵇陟眼眸中流光乍起,其中闪烁着谋算、流动着暗涌,“还差一把火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