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柳想起墨婉腕间散不去的灼痕,喃喃道:“所以那封通敌信,当真是你送给她的?”
“是我亲手递的朱笔。”霍凡打断她的话,“但谢小姐不妨猜猜,为何墨家机关图在送往北元的路上会变成白纸?又为何本该押送图纸的北元谍影,全数溺死在江边?”
雨珠斜打进窗棂,打湿了案上泛黄的纸页,谢柳突然发现纸中批注的色泽深浅不一,最暗处隐约能拼出个‘生’字。
“夫子今日话多得很,莫不是噬心蛊爬到心脉了?”她含笑道,“需不需要府医给您来治治?”
想来十年前阿绣将蛊虫渡给他时,曾说过这蛊最喜食谎言之人的心血。霍凡望着谢柳腰间若隐若现的玉珏,话锋陡转:“调香宴那日,你要当心穿月白色襦裙的妇人。”
“礼部侍郎的遗孀?”谢柳故意将玉珏转了个面,“听闻两日前她往慈恩寺捐了四百四十斤的六月雪,说是要给亡夫积阴德。”
“四百四十斤六月雪可炼三钱离魂香。”霍凡扯开衣襟,心口狰狞处犹在,“当年阿绣就是闻了这个,才把北元暗桩名单刺在自己背上。”
谢柳沉默少顷,道:“所以陈夫人是……”
“是阿绣的接替者。”霍凡系好衣带,指尖在领口绣的竹叶纹上顿了顿,“你闯入荒庙见到墨家四小姐的尸身时,可曾留意她左手的小指?”
谢柳记得她僵直的手指指着供桌方向,而那供桌上供着的,正是霍凡此刻案头同样的香炉。
“墨家女子断指为誓。"霍凡虚虚咳嗽一声,“她少的那截小指,此刻正在陈夫人妆奁底层,与四十二个北元暗桩的名册封在一处。”
谢柳抬头:“那么当年判墨家满门抄斩的旨意,究竟有哪个世家亦身在其中?”
“盖的是先帝私印。”霍凡擦去唇边血渍,笑意森然,“而真正要墨家灭门的,是如今龙椅上那位,你说呢?”
“唉,三更了。”霍凡将霍家的半块影符推过案几,“我是想过要你出师的,只是还不是现在。如今反悔还来得及,谢小姐,你当真要用解絮这个名字?须知‘解’字通‘谢’,‘絮’同‘柳’,这般的名字可骗不过真正的高手。”
谢柳将影符收入怀中,贴着心口:“夫子,您当年跟阿绣姑娘亲口取的‘流云’名字,不也是‘留陨’的意思?您早知她若留在心,必遭苦受。”
霍凡想到多年前怡红院初见时,阿绣曾在与他分别时说过自己本名叫做‘拓跋云’,在北元语中意为‘陨落的明星’,他不由抚掌笑了,“难怪墨家的小姐会选中你!谢姑娘这七窍玲珑心,倒是比她更适合当个机关师。”
“我不及夫子心如渊海。”谢柳拔下发间银簪,轻轻划过虎符表面的饕餮纹,“当年您派人从刑部大牢带走的墨家幼子,如今该有十八了吧?”
香炉迸出几点火星,霍凡袖中滑出的剑架在谢柳颈间:“谢小姐可知,一年前沧江沉尸案里,有个孩子。”
“谢小姐!”院外蓦然传来急促脚步声,“襄州急报!谢大人途中遭遇不明人士的伏击!”
剑锋擦着谢柳耳畔掠过,削断一缕青丝。
霍凡收剑入袖时,腕间露出道陈年咬痕,那齿印形状,正与墨家四小姐尸身上的吻合。
“看来令尊平疫是假,查案是真。”霍凡将仆从呈上的急报掷入火盆,火光中浮现出北元的狼图腾,“谢姑娘,我就不说暗话了,此时的局势,你自己清楚。”
“霍大人何必做戏。”谢柳碾碎指间香灰,露出里面裹着的蛊,“从进门那盏茶开始,这屋里燃的就不是安神香,而是北元的摄魂香吧?”
雷声响起,暴雨轰然砸在屋顶,霍凡的剑再次出鞘时,谢柳的刀已抵住他后心。
“好徒儿,看来是真的要学成了。”
霍凡剑尖微微发颤。
“夫子谬赞。您可知墨家四小姐生前最爱六月雪?”谢柳刀锋刺破他的衣衫,“可您案头这盆,分明是北元才有的醉芙蓉。阿绣是谁,我父已提点过您,倘若再执迷不悟,便是他血洗霍府,我亦不会去念及旧情。”
惊雷炸响的刹那,霍凡旋身扣住谢柳,语调里带了些赞赏,“那你可知,当年刑部大牢里根本没有六月雪?墨家四小姐墨婉闻了几个月的,是阿绣从北元王庭偷来的忘尘散。”
“你可以出师了,谢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