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祁珩初见,苏烟六岁。
那时盛行榜下捉婿,只要是家底丰厚的,都想从榜上挑个如意郎婿。
苏父也动了这个念头,且想法比旁人更加大胆,认为苏烟的夫婿需从娃娃抓起。于是考学之后,他领了十一岁的祁珩回府。
祁珩是乡下夫子的儿子,也是童生三试的案首,很符合苏父的要求:聪颖、家贫、有志气。
刚进苏府时,他又黑又黄,矮瘦得像个猴子,月白锦袍套在他身上,松松垮垮,实在看不出半分俊俏。
苏烟爱美,很瞧不上他,加之“丑郎婿”这事又被手帕交们打趣了许久,很长一段时间,苏烟都没给过他好脸色。
可谁知,“女大十八变”的说法,男子竟也适用。
长到十八岁的时候,祁珩的个子已经很高了,每每与之交谈,苏烟都需仰起脖子。
加上苏家伙食好,下人们又精心伺-候,几年过去,祁珩身上的土气竟全部褪-去,再也瞧不出他原是个乡下郎。
苏烟发觉这些变化时,是在那年的上元节。
为了助兴,淮州城最大的酒楼准备了灯谜赛。那一晚,祁珩大放异彩,一口气猜对了所有灯笼,拔得头筹。
那时的他站在高台,身姿挺拔、神采奕奕,楼下堂间,同窗、宾客,无一不在替他喝彩。
苏烟躲在雅座里偷偷地看。
第一次,她觉得祁珩那样耀眼,就如同厅里挂着的硕大花灯,又亮又远,闪得她晕眩。
自那以后,祁珩风头更是无限。
巅峰时期,是在他二十岁。
那年四月,他高中探花,骑马绕街,袍裾飞扬。行人高唱欢喝,掷果扔绢,好不热闹。
曾经嘲笑过苏烟的全都投来艳羡目光,纷纷夸赞苏父眼光独到,为她挑了个好郎婿。
苏烟也高兴,并且这情绪一直持续到了大婚夜里。
听着喜婆嘴里“百年好合”的祝词,她心里暗戳戳地想:虽说祁珩不讨人欢喜,但毕竟知根知底,与他拉扯地过一辈子,好像也还可以。
然而苏烟料错了,她与他,没有一辈子。
婚后一月,外任的祁珩给她送了封放妻书,一字一句,细数了原因:
珩秉性冷漠怪谲,与娘子共处十载,多惹嫌恶。恐日聚而生怨,互角憎多,恩断反目。是以深思熟虑,落笔此书……-[1]
文人墨客,端的是守礼,信的末尾,还附了他大度的祝福:伏愿娘子千秋万岁。重梳蝉鬓,选聘高官之主,琴瑟合韵……-[2]
后面的,苏烟没再看,注意移去了那一同送来的好几箱金银。按祁珩的说法,这些全用以报答苏家的栽育之恩。
此外,镖师亲自递到她手里的还有一匣子首饰,是她过去常念叨着想要的那些。
是对她的补偿。
也是要同她清算。
苏烟哂笑。她父亲是名商巨贾,什么稀罕物她没见过?与他唠叨那些,不过是为了扯出理由缠他罢了,如何就真的在意。
苏父不愿接受现实,想派人私下去打听。可坏消息总是插了翅膀。没几日,祁珩的事便传遍了淮州的大街小巷。
原来,他与某世家的小姐互生了情愫,舍不得那人做小,便同她断了关系。
苏父气急败坏,大骂祁珩是白眼狼,下人们也跟着唏嘘,整个苏府,最冷静的倒是苏烟这个当事人。
她理解的,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祁珩为了仕途而另择旁人,无可厚非。
他既要断,便断个干净。
此后许久,苏烟都没去关注祁珩情况。再收到他消息,是在一年之后。听说他背上官司,死在了流放途中。
苏烟以为,她与祁珩阴阳相隔,此生不复再见,过去恩怨,她也只能到了地下去讨。
可谁想,时隔五年,这人竟死而复生,就这样明晃晃地又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怎么了?”高氏察觉出异样,偏头问她。
苏烟强敛下情绪,正想说没事,结果另一道惊雷却又猝不及防地砸来,劈得她表情再次龟裂。
人群里不知是谁又唤了一声“定山”,目光锁定中的那人点头作了回应。
所以说,她要嫁的定山,是祁珩?
苏烟呼吸凝固。
而同样震惊的还有高氏。
她盯着定山,看了一遍又一遍。
冷毅脸,浓眉眼,一身素装,挺拔如松。虽说不属那类白面书生样,但胜在气质英飒,威风八面,尤其那双星目,炯神又锐利。
与传闻中的形象,完全不符。
高氏暗骂,白瞎了她的银子!
到底是谁与她说定山生得其貌不扬、丑陋不堪的!
这不分明俊朗得很!
……
苏烟所居客栈的对面是琼香楼,不仅是岭州城目前最红火的酒楼,也是众多纨绔子弟的聚集场所。
听见动静,一群少年跌跌撞撞地挤至街中。
领头的是位穿华服的富家子,十七八岁,面红如桃,酒气熏身。显然是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