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掌柜仍旧仰着脖子:“这个自然,这个自然,不敢迟误半日的。”
傅意怜猛地一拍桌子:“既如此,为何还要另付银钱?底下的人觉得少,大可以跟东家提,这月钱也并非是定死了的,向来是按工发放。若有何不满,也可以辞了另找生计。既拿了工钱又不好好做事,如今给他们的红利倒是比他们的工钱三倍还有余。这般的道理,天底下我竟是头一次听说。”
掌柜的被人捧惯了,忽然被咄咄逼问起来,心里难免窝火,阴阳怪气回答道:“从前大少爷管家的时候就是如此,往上祖祖辈辈也是如此。二小姐要从我这儿坏了规矩,这后果我可担当不起。”
这话里有几分隐隐的威胁,傅意怜半点没被吓到,气势更盛:“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现在是我主事,就要听我的!宛州城的天都变了几变了,漠族人占领了宛州又被赶了出去,难道还要照他们在时的规矩做事么?”
掌柜的猝不及防,气势被压制住,一时不知该怎么继续说。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尴尬的沉默,其余的学徒和伙计不知几时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眼观鼻鼻观心,耳朵却都竖起来,将这边的攻防转换,一字不落地听了进去。
傅意怜又道:“祖制的规矩若是坏的,难道也改不得,便让它腐烂下去吗?”
黄掌柜换了副语气,慢吞吞地说道:“二小姐你身居高位,是不知底下人的困难,你如果到那田庄上看看,便说不出这番话了。”
傅意怜便道:“那就请掌柜的带我去田庄上看一看吧。”
掌柜的本想唬住她,谁知她来真格的还真要去,又道:“今日不巧,唯一一辆出外的马车坏了。若是走到那里,怕是天黑也到不了,二小姐还是改日再去吧,”
傅意怜道:“主家吩咐你做事,便一句马车坏了去应付?马车若是坏了,便到街上去给我另聘一辆,我就不信这诺大一个城中,竟找不出一辆能行的马车来。”
掌柜的彻底成了哑巴,对着身后的人朝外摆了摆手。一直听着的学徒早就一溜烟蹿了出去。不大一会儿,那位学徒小跑着回来:“回掌柜的,店里的马车修好了,现在可以请二小姐过去。”
掌柜的擦了擦汗,又重新支棱起来:“那二小姐便请吧。”
傅意怜也不与他计较为何马车这么快就修好,领着思康上了车。
掌柜的跟在后面,心里等着看戏。田庄上的那群人,可不会像他这样知书识礼,最是泼皮无赖。傅意怜在他面前耍东家威风,还能说得过去,到田庄上,一定会败兴而归。
思康还是第一次坐这样的马车,新奇地这里摸摸,那里敲敲,兴奋得很。傅意怜问道:“宽敞吗?”
思康举着小手,简明扼要地比划出两个词语:宽敞、快。
傅意怜又问:“往后我们日日坐这样的马车好吗?”
思康点点头,比划道:好,和哥哥一起做。
傅意怜不禁想象着荣山南坐在这马车中,会是什么反应呢。他会喜欢吗,还是更喜欢策马飞驰,迎风而立呢?
两刻钟后,便到了田铺。黄掌柜把三十多个佃户汇聚一起。傅意怜一见他们这副拖拖拉拉、萎靡不振的样子,心里的火气便不打一处来,便是这些人,如同蠹虫一般,慢慢噬咬着他们傅家这件锦衣华袍。她不能任由这些人继续将这虫洞打下去。
日头高照,放眼望去,农田里生长的庄稼所剩无几,如今正是该播种的时候,大片大片的农田却被佃户盖上了房子,在里面饮酒作乐,好不快活。几个烂柿子突然从树上砸了下来,就落在傅意怜的绣鞋前,将她的月白鞋头溅上了难看的泥点。已然成熟的果实,便任由它们发臭、发烂,也不去收获。
傅意怜抬起头,目视前方,丝毫不管脏掉的绣鞋,继续往里面走,走到田埂中央,突然回头问道:“这里是谁主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