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侯步下台阶,径直走到小德子跟前,俯身蹲下来。
身后跟着的刀疤忽然喝道:“大胆!竟敢斜眼看天君!当心把你眼珠子挖下来!”
小德子吓得浑身一抖,一双眼珠子骨碌碌乱转,似乎根本不知道该把它们摆在哪里才好。
彭侯抬手,示意无妨,脸上始终带着笑,朝小德子道:“我记得,小禾说,你是天生的斜楞眼。”
小德子用力点头。
“不对……”彭侯忽然变了语气,小德子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听见他一字一顿道:“你方才说,小禾不是小禾,而是阮……阮什么来着?”
小德子抖得筛糠般,一双眼不停地瞟柳含烟手里顾世安的尸体,嘴唇翕合,说不出话来。
沈涣见他这样,气不打一处来:“哑巴了?天君问你话呢,赶紧的,说!”
彭侯却似乎并不着急要答案,目光掠过顾世安的尸体,偏头看向柳含烟,问:“处决时,小禾也在场?”
柳含烟一顿,道:“嗯。”
彭侯眉间微沉:“她看见了?”
柳含烟这次停顿的时间略长,道:“不曾,我动手时把楼公子挡住了,扭脖子死的,没有见血。”
彭侯颔首,似乎颇满意:“柳护法向来细致,倒是我多此一问了。”他说着,眼神往小德子身上扫,忽然问:“小禾的娘亲,现在在凤麟洲?”
小德子错愕道:“回,回天君,他娘……已经死了。”
“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好多年前,投弱水死的。”
“小禾的娘亲,你可曾见过?”
“见,见过的。”
彭侯忽然朝他递过去一支笔,“很好,画下来。”
小德子茫然接过笔,傻在原地。
“画得好,有赏。”彭侯说着,又给他一页宣纸。
一院子的人,视线都往这边聚集,小德子感到自己手里握着的,根本不是笔,而是自己的命。
见他不动笔,彭侯起身,看向沈涣:“他好像只听你的话,你来,让他好好画。”
沈涣面色十分僵硬:他把这斜眼带过来,可不是让他画画来的!
楼小禾和聂霸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光景:
彭狗眉眼含笑如沐春风,柳含烟拎着具尸体神色平静,沈涣则是一脸吞了苍蝇的表情,整整一院子的人,目光都落在地上的小德子身上,他手里握着支笔,握笔姿势跟握药杵子似的,面前摊开一张宣纸,仿佛正要挥毫落墨……
场面太诡异了,直觉告诉楼小禾,她来得不是时候。
就在刚刚——
她和聂霸来到孤山别院,屋内摆了一桌子大鱼大肉,却不见彭狗踪影。
楼小禾闻见肉味,一阵恶心,脸色发绿,转身冲出屋,扶着墙干呕起来。
聂霸见状,忧心如焚,生怕她有什么闪失没法向彭狗交待,也不顾她一叠声地说没事没事不用不用,非要带她来让柳护法给瞧瞧。
聂霸这人没什么眼色,这时上前就朝着柳含烟道:“柳护法,楼公子身体不适,有劳您。”
这下可好,所有的视线一下子从小德子身上转移到了她身上。
“……”她好想逃。
彭候闻言,当即朝她走来,走到一半,倏地脚步一顿,想起什么般,抬手把上身沾了血的短襦脱了,随意地扔在地上,就这么光着上半身走近,问:“哪里不舒服?”
柳含烟丢了尸体,作势要上前替她把脉,楼小禾连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刚刚就是有点反胃干呕,许是饿了,真没什么事,这会儿已都好了,没有哪里不舒服。”
彭侯注视着她,牵起她的手,感到有些凉,用手掌紧紧包住她,“是我不好,本该早些去陪你吃饭的,有事耽误了。”
他离得一近,楼小禾就能感到热热的体温扑面而来,眼睛和脑袋都有点晕。
她直着眼睛,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彭侯漂亮有力的胸肌上,“啊,没事,正事要紧,可以理解,饭什么时候不是吃,饿不死……你胸能给我摸一下吗?”
周遭鸦雀无声。
小红趁她不备溜了出来,最后那句话从嘴里秃噜出去时,楼小禾震惊地瞪大眼,连忙转移话题:“对了,小德子怎么会在这里?手上拿的是笔么?从没见过,怪新鲜的,哈哈,哈哈哈。”
小德子欲哭无泪,斜着眼看她,满眼都写着救命。
楼小禾并不知道小德子刚刚干的好事,只觉得这孩子因为自己当初一句随口之言而不得不成日里斜楞着眼睛,怪可怜的,心里有点过意不去,瞧这阵仗,他多半是惹到彭狗了,楼小禾有意替他解围。
彭侯看着她笑,目光落在她的唇上,柔声道:“我想知道小禾娘亲的模样,便让他画下来看看。”
说着,他忽然伸手,大拇指腹轻轻划过楼小禾露出来的虎牙,滑到尖端,停留了片刻才收手。
楼小禾:“?”
她一时竟不知该从何处开始吐槽:总之让个连笔都不会握的人干这样的活会不会太强人所难了?
彭侯这时拉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光裸的胸膛上,“来,给你摸。”
楼小禾的手接触到彭侯光滑有弹性的肌肤,耳朵通红,整条手臂立刻就麻了,硬着头皮开口道:“你,你看我娘亲的模样做什么?”
“我听说,小禾十分想家。”
楼小禾诧异:“呃,我有吗?”
“每日夜里,你睡不踏实,总叫梦魇住,抱着我不停喊娘亲。”
这个毛病她好像确实有,但是抱着他什么的,当着这么多人面说出来不大合适吧……
所以,这家伙要娘亲的画像,总不能是要给她变个娘亲模样的人偶出来吧?虽然幼稚了一点,但还挺让人感动的。
“小禾说过,我特别像你的娘亲。”
嗯?怎么有种怪怪的感觉……
“我可以当小禾的娘亲。”
楼小禾:“……?”
一声响指,对面那么大个彭狗,摇身一变成了个云鬓朱唇的美人。
“……”
“你看,就像这样,很简单。”美人的声音很是低沉有磁性。
“…………”
“声音也可以按小禾的要求来。”这下嗓子夹起来了。
“………………”
他到底在干嘛?楼小禾现在应该感动吗?
要是对面的美人穿件衣裳,她或许也不是不能酝酿一下情绪。
可问题是:方才健美有力的胸膛,眨眼间变得波涛起伏,上面□□,而她的手还搭着没放……
楼小禾缓缓闭目:
世上比单相思更痛苦的事情是什么?
——对方是个大癫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