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我是谁?”
“不知。”
柳昭月眉心一跳,连忙压低声音道:“裴子野,休得对璟王无礼。”
裴子野意味深长地“啊”了声。
“不认识。”
“......”
柳昭月见事态不对,赶忙开口想缓和局面。
“今日只是误会。我相信璟王派人跟踪我,定不是为了害我。”她转头看向萧砚舟,语气带着一丝无奈,“裴子野初来京城,不知礼数,还望殿下莫要见怪。”
萧砚舟眸色沉沉,透出一种压迫感,直视着裴子野,语气淡漠平静:“我安的什么心,不需要外人置喙。”
柳昭月劝和的话仿佛一阵风吹过,没留下任何痕迹。
“外人?”
闻言,裴子野嘴角笑意更深。
“这车里面谁是外人,柳姑娘心里自有定论,轮不到你做主。”
柳昭月再也忍不住低声喝道:“裴子野,住口!”
话音落下,她才开始后悔。
责备是对亲近之人才会流露出的下意识反应,她这一句劝阻,反倒让她显得站在裴子野那边。这可能让萧砚舟更加不悦。
萧砚舟闻言,深邃的目光落在柳昭月脸上,神色看不出喜怒。
片刻后,收回视线。
他提醒裴子野:“本王今日直接杀了你,也不会有任何后果。但看在她的面子上,我给你一次机会。”
话落,他看向柳昭月,声音冷淡:“本王送你回府。”
柳昭月在心底轻叹一声,知道这是萧砚舟在为自己留情面。她本想解释几句,却又怕多言惹恼了他,只得点了点头。
萧砚舟不再抬眼,随手翻开一本册子,淡漠地吩咐道:“云霄,送客。”
“不必。”
裴子野本来是担心她的安危才跟上来,如今知道眼前之人不会伤害她,放心不少。不过他自幼厌恶那些仗着权势便居高临下之人,如今见这个璟王如此,心中更是不屑。
裴子野漫不经心地整理衣襟。
“我自己有腿。恰好我也要去柳府,说不定一会儿还能碰着面。”
马车内,静得能听见车轮碾过青石路的咯吱声。
帘幕微微晃动,光影交错,在柳昭月裙摆上投下凌乱的纹路。
萧砚舟倚在靠背上,眼眸微垂,修长的手指若有若无地摩挲着身前的玉佩。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他和你是什么关系?”他抬眼,“本王要听你亲口说。”
柳昭月眼睫微颤:“他没骗殿下,我确实救过他性命。那时我同裴公子说定,若他来上京,就留在我身边做侍卫。”
萧砚舟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即便如此,本王还是会派人调查他的底细。”
“我明白。”
“跟踪一事本王不会有解释和借口。从前是,今后也是。你若心中有委屈,现在可以直接告诉本王。”
“没有。”
“很好。”
寥寥几句对话,是这一路上,马车内唯一的声音。
她的回答滴水不漏,平静得仿佛所有情绪都被隔绝在外。
萧砚舟也是此刻才发现,柳昭月这个人,若是想与人隔阂,便会用层层防线把那颗心牢牢掩藏。旁人若试图看透,却只能看见一片云雾——她并不属于任何人,也不会受任何人的掌控。
为了避嫌,马车没有直接停在柳府,而是在距离府门尚有一段距离的巷口停下。
柳昭月道谢后下了马车,裙摆在台阶上略拂,刚刚站定。萧砚舟隔着车窗帘幕忽然开口,声音没有任何情绪:“若是下人,便约束好了。”
柳昭月脚步微顿,抬眸看向车帘,又听见他的声音。
“若不是下人。”萧砚舟似乎意有所指,语调微顿,“就更要约束好。本王不会像今日这般有耐心。”
不待柳昭月细想他口中“若不是下人”是何意,他便抬手示意车夫离去。马车转瞬间驶离巷口,车轮碾过青石的声音渐渐消失在她眼前。
柳昭月刚迈出两步,目光便落在不远处,懒散地倚靠在木柱上的裴子野。树生和木墩坐在旁边的阶上,手中拿着几根小树枝,不知在摆什么。
她眸光微敛,不疾不徐径直朝裴子野走去。
原以为,上一世在漳州掀起轩然大波之人,至少应通透知理。未曾料想,裴子野空有一张皮囊,行事竟这般幼稚。
柳昭月停下脚步。
看她脸色,裴子野许是意识到自己可能闯祸了,笑容渐渐敛起。
柳昭月语气虽轻却字字清晰:“你今日怎么回事,明知璟王身份尊贵,为何还要出言挑衅?
裴子野不以为然,低声道:“是他不讲道理。身份尊贵又如何,明明是他派人跟踪你,结果他那副模样反倒是你做错了事。”
柳昭月从来没有因为萧砚舟派人跟踪她而生气。
若她有这个权力和手段,恨不得在所有有威胁的人身边都安插一个眼线。
“我不管你之前如何天真。”柳昭月语调平静,没多余情绪,却让空气瞬间冷了几分,“在京城,能让人坐下说话的,从来没有道理,只有身份。”
“你可以对这样的观点不屑一顾,但这就是事实。你知不知道萧砚舟取你性命,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
裴子野安静半晌,忽然勾唇露出一丝讥笑:“当然知道。他们这些人,当初也是这般捏死我父母的。”
柳昭月愣住。
树生和木墩连忙过来劝架:“柳姑娘,当年师父的母亲被京城里的一位官员看上,宁死不屈,师父的父亲去讨公道,触怒权贵,这才双双殒命。今日之事各有苦衷,动怒伤身啊......”
裴子野冷笑一声。
“京城之外,我走过多少地方,见过多少村庄饿殍遍野,一碗稀粥三四个人分食,连米粒都要用水再熬上一遍。”
“而他这样的王公贵族,却在京城里纸醉金迷,夜夜笙歌,于金银堆满的席间挑肥拣瘦。你让我如何能以平心静气相待?”
柳昭月微微蹙眉,显然对他的遭遇略感意外。沉吟片刻,语调虽减,但仍能听出一丝不悦。
“冤有头债有主。这些苦难困境,难道是萧砚舟一手造成的吗?他十四岁离京,在越阳封地八年,从未享京城一丝繁华。如今回京不过月余,就要被你扣上如此一顶大帽子。”
她声音虽平,却分外有力。
“你有苦衷,我有苦衷,他就活该?”
“你若为父母身亡而愤怒,那就去找到杀害他们的人报仇;你若愤怒的,是这世道的不公,那就想想如何去真正撼动这腐朽的秩序。否则,你不过是用自己的愤怒,装点别人的苦难罢了。”
若是同路人,便不需多言,若不是同路人,多说无益。
柳昭月敛眸,不愿再浪费时间。
她语气归于平静:“你要明白,如今是我有恩于你,不是你有恩于我。我身边不需要一个添乱的人。”
“有些事,不如明说。你若想留在我身边做侍卫,今后我是主你是仆,你须对我言听计从,而不是今日三番五次让你住口你却不听。”
“未来萧砚舟会是我夫君,他便也是你的主。若你能接受,今日之事,我只当你不懂京城的规矩,既往不咎。”
“若你不能忍,也不必挂念救命之恩,回你漳州,日后见面.......”柳昭月话音一顿,若是在漳州相见,恐怕要针锋相对,但不是所有话都需要摆在台面上。
“......日后见面,还是朋友。”
裴子野像是内心某根弦突然绷断。
沉默了许久,他抬眼看向柳昭月:“我既说过要报恩,便不会反悔。今日是我不对,你说的话我会仔细想想,日后也不会给你添乱。”
“只是......”裴子野脑海中一直飘着“未来夫君”这几个字,艰难开口,“我不知.....你们是这样的关系。”
“那我今日岂不是——”
他顿了顿,似乎想问自己是否破坏了他们之间的感情。
“你误会了。”柳昭月神色如常,目光却微微避开,“我们只是以利相聚,各有所求罢了。”
裴子野愣了一瞬,眨了眨眼,随即惊讶地问:“他不喜欢你?”
“他不可能会喜欢我。”柳昭月语气平静。
“我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