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芒背身,青年稍稍俯倾,整个面部进入溷浊深影。
瑰丽的浅瞳在这时看上去,就像捕杀猎物的虎豹般幽暗危险。
过到片刻,他冷眼观察曹晋微弱气息的起伏。
待人意识缓缓恢复,方对他沉声说道:“于公,你已无用了。”
曹晋闻言胸口微动,喘着苦臭的气息听景玉甯继续说下去。
“皇上已经废除边疆之制,玄羽城地界毗邻大尚国,立为附属土地。”景玉甯讲言道,“本宫策行推恩令,给你留了块去处。”
曹晋凄沧地翕张嘴唇,哑然许久,才捕捉回神智。
他艰难地摇了摇头,衰弱地说:“皇后,今时情形,即便我去封地,也难逃一死。”
景玉甯颔首,分毫不掩饰这般真相地冷恹道:“不错,你会死。”
他睹望曹晋被废的右手,见那手臂已经从肉色变成青紫交杂的惨白,形态扭曲地蜷弯在地面。
半晌说道:“不过你的家眷,本宫会替你保全。”
他这话未能带给曹晋任何勉慰,反是让其连半分希望都荡然无存,只感无望至极。
曹晋侧脸贴在地面上,嘴里的血黏带唾液丝丝往下流。
“…微臣想全家活着,可微臣也想自己活着。”他目中光亮变至暗淡,朝景玉甯阴翳沉哀道。
景玉甯听他如此说,眉峰稍动,极轻地笑出几声。
那婉转清脆的笑声在这时响起,就好像曹晋正在讲一段惹人发笑的笑言。
待他笑完,青年淡色眼眸逐显现寒凛。
他弯下腰,乌黑深沉的暗影覆盖过容颜,一个字一个字对人讲道:“满门抄斩,留你独活。”
“还是,你死了,换他们活着。”
景玉甯下达最后一道通牒,再无毫厘转圜。
他欲要曹晋活,那曹晋的生死就势必由他所掌舵。曹晋如若不从,那他不仅要其今时赴死,还要使曹氏九族皆数伏诛。
静躺在桌面上的卷轴被风吹得边角翘起,进而向外扯出一寸来。
景玉甯直起身,渡步走向牢室中央的这张桌子。他抬手拾起了薄如蝉翼的一卷供词,连轴心中间粘合的木杆都轻似随风。
曹晋趴歪在地,双腿不能动换,肉身在这几日备受前所未有的烈痛,搅得他的神智都实难清醒。
景玉甯附带浓密恶意的连番恫吓,使其无半分劫后余生的喜慰,有的只是冻彻入骨的心惊及绝望。
他视线中模糊且修长的身影复回到他的近前,举止端肃地蹲下身,将供词放在了他脸面的正前方。
“曹县丞,选吧。”景玉甯的声量很轻,然更似厉鬼的低吟欲来追还索命。
曹晋知晓景玉甯的意思,干涸的喉咙震动出嗡鸣,许久都未能咬清舌尖的字。
他阴晦地睁着眼,左手从身侧缓慢伸向前。
几番撕裂的疼痛,终于碰到这轴供词。他五指张开,死命地攥住木制粗糙的轴心。
干裂木头的表皮上隐隐生长着细微的尖刺,随曹晋的动作扎入指腹掌心,密麻的刺痒截断在肌皮内,再无法拔出。
曹晋血红的双眼企图直视向景玉甯,咀嚼着深沉的恨意问他:“皇后想让微臣如何死?”
整洁的卷宗铺在地面,不时就染上了污水的浓褐色。
景玉甯不以为意地乜斜过去一眼,随之垂眸坦言:“本宫许你死在襄国人的手上。”
他这话算是完全告诉了曹晋自己的意图。
言毕,曹晋瞠目半晌,嘶沙的笑声透露出恶狠的阴戾与憎恶。
“哈哈哈,皇后,您真是。”至此,曹晋终于以为自己看清了景玉甯层层设局的用意。
他目如嗜血蛇蝎,狰狞的獠牙滴垂极毒。
“景大人利用微臣才能,包揽边疆财政。您却是要用微臣的命,买下整个皇城的风云呐!”他微弱的声音振撼出胸腔里的怒嗥。
景玉甯却不过笑了笑,只回以他极为轻易的几个字:“你的命,还没有这般分量。”
与此同时,他看见曹晋抬起左手,染血的拇指重重地按在这份供词之上。
那血液渗透宣纸,碾压入凹凸不平的地面,留下浓烈醒目的痕迹。
牢狱外无尽的团云遮掩住日光,落入囚室的光束就此消散。
“微臣认罪…”权衡之下,曹晋还是走上了景玉甯为他所划之路。
室内隐入昏暗,各种秽物淹没在沉黑倒影之中,如津波侵袭,湍涌滂湃。
一阵阴风袭来,将景玉甯发间的一缕青丝缠绕在利剑般的银簪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