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这样想。”他抻臂越过青年束腰上的缕缕丝线,手掌覆盖在青年的手背之上,说:“边疆部族长居在此,枝茂盘踞,不易撼动。他们若有心协理,将会比皇城管辖要得当许多。”
说话时,方才被赫连熵随意放在床榻上的花油膏盒沿着软榻上凹曲的缝络滚动,一路到延边,最后摔在地上。
砰的一声,盖头离身,花膏里浸满的油汁一滴接一滴溜到地面。
景玉甯闻声转首看去,便见透明的油静淌出一小片镜面的色彩。
他沉下眉宇,若有所思。
其实吞并别国土地,向来非易事。他们由此下达推恩令,是极大程度的削弱了珀斯国残党的势力。
但若要长久地守下去,并确保这片土地于日后再无动荡与骚乱,那将会是一场庞大的耗费。
推恩令主旨为长远之计谋略,以缓慢自然的方式瓜分国土完整实权。但倘若有人在此期间佣兵叛乱,以一区小势暗自谋求大势,最后称霸于一方,那将再是一场血雨风波。
而这一点,赫连熵与景玉甯都有所预料,襄国很乐意看到如此场面。他们为促使这般景况,也必定不遗余力地寻觅破绽。
景玉甯思忖须臾,双目一点清明,半晌说:“陛下,臣有谏言。”
赫连熵正亲昵地搂着他,右手五指顺势插在青年的指缝中,他稍打量景玉甯,便道:“你我何来谏言一说。”
说完,另一手便谙练地按摩向青年的腰部上,捏了捏景玉甯绵软的腰侧。
只是待到片刻也未听景玉甯应声,终于还是叹了口气,嗔道:“说吧。”
垂在二人肩侧的乌丝交碰,景玉甯的长发相较赫连熵的漆黑,又多添一笔淡棕的色韵。
二人叠影交错,相得益彰。
青年几番斟酌,进而陈言道:“陛下,日后管辖珀斯属地,臣以为律法与税收皆不可变动。珀斯余民需顺应珀斯国先前的制度,首为□□于民,方可谈日后治理。”
景玉甯说话中手指跟着轻动了下,旋即就被男人裹得更紧。
他余光睨过赫连熵,半刻继续讲道:“但玄羽城与其他地域不同,这里是珀斯国相通诸邻国的枢纽,故而这块土地无论当下及今后,都必须在大尚国的主政之下。”
赫连熵沉下眸,认真梳理景玉甯这番言辞,少顷认可道:“玉甯所说正是我意,沈崇元屠城至今,玄羽城多见空当。夏长青携边疆县衙可用官员驻扎在此,是为第一步。其次,也是迁移部族的绝佳时机。”
“然也。”景玉甯点头。
显然,他与赫连熵都默契地想到了这一处。
青年承言又道:“防微杜渐不可少,部族与大尚国离心久矣,忠君之心有无,且有多少,仍需时日考量。”
“为防他们在边疆之外联合造势,必须将各个部族迁入到玄羽城内,使他们相互牵制,再隶属于大尚国的辖制,要更为稳妥。”景玉甯如是道。
赫连熵静默地听他讲,眸目转动半圈,他心算出几个数字,便思索说:“玄羽城中尚存珀斯国余民,约三成左右,他们在各自区域也总有几亩田地。”
近前雪白的衣缎泛出微小莹亮,男人落在景玉甯腰处的指节慢慢向上摩擦,掌中是衣料的细密与青年身体的温度。
斯须后,他继续言说:“将这些余民的土地与房屋全数征收,使其消减为一成,当是最为合适的比率。”
帝王谈吐时,龙涎香的气息时而疏密,青年听赫连熵如此说,少时沉默下来。
过到片刻,他淡道:“陛下想得是,此举不仅于玄羽城可用,其余相近的郊外也能通用。”
淡金的眼瞳随天入暮色的光逐渐暗淡,尔后他诚然说:“玄羽城的原住民占比为少成,且大多均是穷人。他们纵使被迫害,最终流离失所,也造成不了太大伤害,更构不成威胁。”
“因此,只要确保这片区域大风气不变,至于这些小民,不过是必要的舍弃,皆可忽略不计。”青年言得平淡,就仿佛在叙述一件极为寻常之事。
可赫连熵还是听出了他言下的不悦,男人抿起唇,思量以后轻声对他说:“我知你不喜百姓受难,可家国征战无情,我们予以对方最少之伤害来换得持衡,此举虽称不得‘义’,但也比得过其余后果了。”
景玉甯听完摇首,回他:“陛下想错了,臣固然愿天下太平,可也懂得国家战争避无可避。胜败垂亡之战,战胜国欲附属或吞并,皆是无数军兵的血液牺牲换取来的不易成果。”
青年平静的语气在此时听来近乎无情,但幔纱浸透夕光,又将青年绝色的面容照得欲虚欲实。
“对于战败国,若不能安抚,就只有歼灭这一条路可走。”最终,景玉甯如是综述道。
青年这番话让赫连熵的心脏砰跳加速,他攥住景玉甯的手,方要说话,却在这时,林英恭敬地躬身上到前,双手呈着一壶崭新的茶水。
景玉甯敛眸看去,心知是又到饮用金蚕叶的时候了。
他缓缓撑起身子,身后被赫连熵温柔地托起。
只是青年尚未察觉到,当帝王看到这流散着热烟的茶壶之时,目光在刹那间躲闪了下,好似徒藏起一丝紧绷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