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案后没见座椅,只垂着一方竹帘,行云侧立在一旁,小心地抬手掀起,里面像是一间暖阁,正中立着个细高的黑影,把手里的火折子向前送过去,竟是一个身穿黑甲,手执长枪的男人,他不由后退半步,沁出一身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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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宴受惊不轻,一路向西跑回去,累得汗流浃背,弯着腰,双手拄在膝盖上捯气。
打听到姚华音还在偏厅,忙过去求见,进门便奔到书案前跪下。
“主君,空山担心行云会对主君不利,特意跟着他,他竟然跑去禁地附近去炼丹!城主府这么大,他哪里不好去?空山怀疑他进府的目的就是接近禁地,他……”
“是我让他去的。”姚华音放下狼毫笔,语调轻快。
谢宴愣了一瞬,急道:“主君千万别被他骗了,他那副纯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方才空山亲眼看见他施妖法,搅的狂风大作,炼丹炉都差点炸了!”
他突然想起什么,眼仁动了动,复又抬头,“对,昨晚他就是故意的!故意让主君允他去禁地!”
曲南楼端立在姚华音身后,厌烦地把脸转向一旁,低头给姚华音续了茶。
姚华音端起茶喝了一口,淡然道:“他是本城主的人,这座府中他想去哪里,除了本城主,旁人没资格过问。谢空山,你若是闲着没事做,就跟着那几个一起去侍奉顾去病。”
这分明是把他和几个失宠的面首一样看待。
谢宴心都凉了半截,膝行到姚华音身边抓住她的裙角,眼里盈着泪,“主君,空山也是主君的人,岂能去侍奉别人?空山是担心主君,怕主君被行云骗了,空山不能没有主君!”
姚华音没有开口,看他的神色明显冷了几分,谢宴吓的赶忙松手,不敢再多言,站起身行了礼,垂着头往门外走。
曲南楼这才看他一眼,脖颈挺的更直,嘴角露出冰冷的笑。
三更过半,军中一直没有动静,姚华音向左歪在扶手上,想着那个纯净如清泉般的少年,天气炎热,又被丹炉炙烤着,也不知道他背上的伤怎么样了。
她眉眼含笑,领口敞开着,满屋烛光衬得她肌肤红润,气色鲜朗。
曲南楼不同于寻常侍婢,无需彻夜陪着伺候,正要禀了姚华音先回房去,从身后瞟见她左肩上红艳艳的佘蔓花,一时静默。
这是行云亲手刺上去的,初见时她深感不齿,此时再看,竟觉得也没有那么不堪。
她面颊生热,刚收回视线就听姚华音吩咐门口的侍从:“备辇,去禁地看看。”
话音未落,人已经起身,拖着大红色的裙摆向门口走去。
曲南楼心底一颤,昨晚在内院西边,行云明明看见她在烧信,却假装不知,故意替她隐瞒。
谢宴方才又说的煞有介事,她不由怀疑行云去禁地当真有什么企图,担心半夜里被姚华音撞见,咬紧下唇,小跑着追了出去。
姚华音回头,疑惑地看她一眼,随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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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城主府,行云深吸一口气,攥着火折子缓缓前挪过去,火光映在黑影上闪动,视线越来越清晰,是一副黑色的铠甲挂在木架上,旁边立着的长枪深深扎进地里。
他认得这副黑甲,是姚敏璋生前所穿,姚华音自小与他感情淡薄,把这副黑甲随意放在暖阁里也不足为奇。
行云冷笑,火折子凑近了,屈膝从上到下细看,上面刀痕颇深,料想当年姚敏璋亲征盛国,与顾去病打斗时应该受伤不轻,传诏令时故意说成轻伤,是担心父亲俞平阔借此机会兴兵造反。
可即便受伤不轻,身边有军医照料,回到韶阳后又休养了好几日,就算与父亲在内堂争执时旧伤复发,也不至于突然暴毙才对。
祖三说过,当时只有辛浮生在场,他一个文人,即便当晚趁着姚敏璋伤重时治他于死地,也绝不可能杀的父亲完全没有还手之力。
行云一时想不通,继续向北而去。
偏北的一栋门窗碎裂,月光撒落进去,里面空无一物,只有零零散散的碎木堆在地上,行云施展轻功飞身跃过,直奔下一栋房舍。
大门正对着一把带有扶手的宝座,颜色暗黄,像是黄铜所制,行云心跳如擂鼓,知道这里便是祖三口中的内堂,八年前父亲俞平阔的身死之处,他高举着火折子,贴在墙边向黄铜宝座靠近。
火光之下,椅背上雕刻的珍禽异兽清晰可见,他小心地挪动脚步,举着火折子一寸寸细看上面的纹路,只见左边扶手上有两个相对的凹槽,左星右月,像是个机关的按钮。
体内真气忽然乱窜,行云眸光一闪,忙吹熄了火折子,轻功跃出府墙,踏着石榴树,直奔炼丹炉的光亮飞身过去。